她今日穿了身水青色衣裙,樣式簡單,料子也隻是尋常的杭綢,發間僅有一支銀簪,再無其他飾物。
可就是這樣素淨的打扮,在一眾濃妝豔抹的貴女中,反倒格外顯眼。
少女身姿纖瘦,行走間步履從容,背脊挺直。待走近了,眾人才看清她的容貌——並非絕色,卻清秀雅致。眉如遠山,眼若寒潭,唇色很淡,整張臉上最動人的是那股子從骨子裡透出的清冷氣韻。
她不卑不亢地走到太後麵前,斂衽行禮:“民女林清漪,參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
太後細細打量著她,心中暗暗點頭。
確實是個美人坯子,更難得的是那份氣度。尋常女子第一次進宮麵見太後,多少會有些緊張局促,這林清漪卻從容自若,眼神清明,不見半分諂媚或畏懼。
“起來吧。”太後語氣溫和,“你就是陸侍郎的表妹?”
“是。”林清漪起身,垂手而立。
“多大了?”
“回太後,十六了。”
“家中可還有何人?”
“父母早逝,家中…已無至親。”林清漪回答得簡潔,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太後看著她平靜的麵容,心中忽生一絲憐惜。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陸侍郎將你接來京城照拂,也算是有心了。”太後頓了頓,“你在陸府住得可還習慣?”
“表哥待我極好。”林清漪抬眼看向太後,眼中一片坦誠,“民女感激不儘。”
這話說得坦蕩,反倒讓太後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原本準備好的那些試探、敲打,在這雙清澈的眼眸前,竟有些說不出口。
“坐吧。”太後指了指下首的席位,“今日賞花宴,不必拘束。”
“謝太後。”
林清漪依言入座,姿態優雅。她坐下後,既不主動與人攀談,也不顯得孤僻,隻安靜地看著園中牡丹,偶爾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神色恬淡。
太後暗中觀察,越看越覺得這姑娘不簡單。
那份從容,那份淡然,絕不是一個從小地方來的孤女該有的。倒像是…見過大世麵,經曆過風雨,早已將世事看透。
這樣的女子,若與陸野墨真是兩情相悅…
太後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無力感。
她看向身側的沈莞。阿願正低頭逗弄懷裡的雪團,貓兒伸出爪子去夠她發間的步搖流蘇,她輕輕避開,眼中漾起淺淺笑意。
那笑容乾淨純粹,不染塵埃。
太後心頭一酸。
阿願這樣的孩子,從小在沈家、在宮中長大,被保護得太好。
她聰慧,她清醒,可她的世界終究是簡單的。她不會算計,不會爭搶,更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去與另一個女子較量。
而林清漪這樣的女子…若她真有心爭,阿願未必是她的對手。
不,不是未必,是肯定不會爭。
她的阿願,不屑於爭。
“太後,”蘇嬤嬤忽然低聲稟報,“方才宮門守衛來報,說…陸侍郎的馬車一直在宮門外候著,似是…在等林姑娘。”
太後手指微微一顫。
賞花宴還未結束,陸野墨就在宮門外等著接人…
這份心意,還不夠明顯嗎?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疲憊。
“哀家累了。”太後起身,“阿願,陪哀家回宮吧。”
沈莞連忙放下雪團,起身攙扶:“姑母可是不舒服?”
“沒事,就是乏了。”太後擺擺手,對眾女眷道,“你們繼續賞花,不必拘禮。”
說罷,在沈莞的攙扶下離開了禦花園。
回慈寧宮的路上,太後一直沉默。
沈莞察覺到她情緒低落,輕聲問:“姑母,是不是…那位林姑娘讓您不高興了?”
太後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沈莞,眼中情緒複雜:“阿願,你覺得那林姑娘如何?”
沈莞想了想,道:“林姑娘…很特彆。不像尋常閨閣女子。”
“是啊,特彆。”太後苦笑,“這樣的女子,若與陸侍郎真是兩情相悅…倒也般配。”
沈莞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姑母,您是在為阿願的婚事煩心嗎?”
太後看著她清澈的眼眸,心中酸楚更甚:“阿願,姑母隻想給你找個最好的。可這世上,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適的。”
她伸手,輕輕撫過沈莞的臉頰:“我的阿願這麼好,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兒。可若是那男兒心中已有他人…咱們就不稀罕了,是不是?”
沈莞握住太後的手,笑容溫婉:“姑母放心,阿願明白。緣分強求不來,阿願也不願強求。現在這樣陪著姑母,就很好。”
太後看著她坦然的笑臉,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這麼好的孩子…
為什麼偏偏…
她將沈莞摟入懷中,輕聲道:“好,咱們不急。慢慢挑,總能挑到最合適的。”
話雖如此,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這深宮之中,這京城之內,究竟誰才是阿願的良配?
她這個做姑母的,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無能為力。
遠處宮牆上,夕陽正緩緩沉下,將天空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
慈寧宮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