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後,慈寧宮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太後雖未再提陸野墨之事,但眉宇間總籠著一層輕愁。
沈莞看在眼裡,心下明了,卻也不知如何寬慰,隻每日更用心地陪伴,逗貓、下棋、抄經,將慈寧宮的日子過得恬淡如常。
這日午後,沈莞在偏殿臨窗繡著一方帕子。雪團蜷在她膝頭打盹,陽光透過窗紗,在它雪白的毛發上鍍了層淺金。
雲珠輕手輕腳進來,低聲道:“郡主,方才乾清宮的小太監來傳話,說陛下晚間過來陪太後用膳。”
沈莞手中針線未停:“知道了。讓廚房備幾樣陛下愛吃的。”
“是。”雲珠應下,又遲疑道,“郡主…您說太後這幾日,是不是還為那件事不高興?”
沈莞抬眸,看向窗外一樹開得正盛的玉蘭:“姑母是心疼我。但緣分之事,強求無益。我都不急,姑母總會想開的。”
她語氣平靜,眼中一片澄澈。
雲珠看著她淡然的神情,心中暗歎。自家郡主這性子,說是豁達,可有時候…也太過豁達了些。
旁人家姑娘到了這個年紀,哪個不為婚事籌謀?偏她,好像真能這樣在宮裡待一輩子似的。
沈莞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輕笑道:“雲珠,你記不記得小時候,父親常說一句話?”
“什麼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沈莞放下繡繃,伸手撫摸雪團柔軟的背毛,“該是我的,跑不掉。不該是我的,爭來也無用。倒不如…順其自然。”
她說得輕描淡寫,雲珠卻聽得心頭一酸。
自家姑娘,到底是真看得開,還是…已經習慣了不爭不搶?
晚膳時分,蕭徹果然來了。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玄色錦袍,玉帶束腰,少了朝堂上的威嚴,多了幾分清貴氣度。入殿後先向太後問安,目光不經意掃過侍立一旁的沈莞。
她今日穿著家常的藕荷色衫子,發間隻簪了支珠花,素淨得不像個郡主。可那張臉,即便不施脂粉,依舊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
“皇帝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太後笑著讓他坐下,“朝中事忙,不必總惦記著哀家。”
“再忙,陪母後用膳的時間總是有的。”蕭徹接過宮人奉上的茶,目光落在沈莞懷中的雪團身上,“這貓兒…好像胖了些?”
沈莞低頭看看雪團,抿唇一笑:“是胖了。禦膳房每日變著花樣給它做吃食,它又貪嘴,可不就圓了。”
她說話時眉眼彎彎,那份自然的嬌憨,讓蕭徹心頭微動。
他狀似無意地問:“前幾日母後辦的賞花宴,可還熱鬨?”
太後笑容淡了些:“熱鬨。滿園子的花,滿園子的人。”
蕭徹聽出她語氣中的異樣,卻隻當不知,轉而道:“說起熱鬨,過幾日宮中怕是要更熱鬨了。薑國使臣已到驛館,不日便要進宮覲見。”
“哦?”太後打起精神,“這次議和,可還順利?”
“還算順利。”蕭徹放下茶盞,“薑國戰敗,底氣不足。提出的條件,朕已讓禮部、兵部去談了。不過…”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此次使團中,有個特殊人物。”
“誰?”
“薑國太子,宇文淵。”
太後一驚:“太子?他怎麼會親自來?就不怕…”
“怕朕扣下他當人質?”蕭徹輕笑,“他既敢來,必有倚仗。朕派人查過,這位太子在薑國地位穩固,且…頗為傳奇。”
“怎麼說?”
“宇文淵是薑國皇後嫡出,自幼聰慧,文武雙全。十五歲便隨軍征戰,立下不少戰功。二十歲被立為太子,深得薑國國主信任。此次戰敗,薑國內部主和派與主戰派爭執不下,他親自前來,一是表示誠意,二來…恐怕也是想親眼看看大齊的虛實。”
沈莞在一旁靜靜聽著,心中也生出幾分好奇。
一國太子,竟敢親赴敵國…這份膽識,倒是不凡。
太後皺眉:“此人前來,皇帝需多加小心。”
“母後放心,朕自有分寸。”蕭徹語氣沉穩,“他既來了,朕便以禮相待。但該爭的利益,一分不會讓。”
膳後,蕭徹又陪太後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
走出慈寧宮時,夜色已深。春夜的暖風拂麵,帶著花香。
趙德勝提著宮燈在前引路,低聲道:“陛下,宇文太子那邊…暗衛回報,他今日在驛館中未曾外出,隻與幾個隨從商議事情。倒是他帶來的幾個副使,在京城裡轉了幾圈,似是在打聽消息。”
“讓他們打聽。”蕭徹語氣淡然,“大齊強盛,不怕人看。傳令下去,這幾日京城加強巡防,但不必刻意限製使團行動。朕倒要看看,這位宇文太子,究竟想看到什麼。”
“是。”
蕭徹腳步微頓,回頭望向慈寧宮的方向。
殿內燈火通明,窗紙上映出沈莞抱著貓兒的側影,溫婉恬靜。
他看了片刻,才轉身繼續前行。
心中那點因為賞花宴結果而生的滿意,漸漸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阿願…
再等等。
三日後,太極殿大朝。
今日氣氛格外肅穆。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門外。
“宣——薑國使臣覲見——”
隨著趙德勝高亢的唱喏,一行人緩步踏入大殿。
為首的男子約莫二十三四歲,身形高大挺拔,穿一身薑國傳統的墨藍色錦袍,領口袖口繡著繁複的金色紋樣。
他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膚色是常年征戰留下的微黑,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即便在莊嚴肅穆的大殿上,依舊帶著幾分掩不住的野性。
這便是薑國太子,宇文淵。
他身後跟著三名使臣,皆是薑國重臣。再往後,是捧著禮單禮盒的隨從。
“薑國太子宇文淵,參見大齊皇帝陛下。”宇文淵右手撫胸,行的是薑國禮節。他的漢語字正腔圓,隻帶著些許異國口音。
蕭徹端坐龍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太子殿下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賜座。”
“謝陛下。”
宇文淵在特設的座位上坐下,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禦座上的年輕帝王。
四目相對,空氣中似有看不見的火花迸濺。
一個是大齊新帝,年少登基,內平叛亂,外禦強敵,手腕淩厲,心思深沉。
一個是薑國儲君,戰功赫赫,膽識過人,敢親赴敵國,可見其魄力。
“太子殿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蕭徹開門見山。
宇文淵坦然道:“為兩國和平而來。此前戰事,實乃誤會。我薑國願與大齊重修舊好,簽訂和約,永不再犯。”
“誤會?”蕭徹輕笑,“連破我大齊八城,屠戮我邊境百姓,太子殿下管這叫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