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急急開口,“這…這於禮不合啊!榮宸郡主雖身份尊貴,可初入後宮便封皇貴妃,這…這從未有過先例!朝中必然…”
“周卿。”蕭徹淡淡打斷他,“朕不是在與你商量。”
周崇安的話卡在喉嚨裡。
他看著禦座上年輕帝王的臉色,那平靜無波的眼神下,是深不見底的威壓。他忽然想起這幾日朝堂上皇帝雷霆震怒的模樣,想起那些被斥責、罰俸的同僚…
這位陛下,登基不過兩年,卻已展露出遠超年齡的城府與手段。
北境之戰,燕王謀逆,薑國議和…一樁樁一件件,都在他掌控之中。
這樣的人,一旦做了決定…
周崇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躬身道:“臣…遵旨。隻是冊封大典僅有三日準備時間,恐怕…”
“三日內,朕要看到一個儘善儘美的冊封大典。”蕭徹語氣不容置疑,“規格…按皇後冊封的九成來辦。該有的儀仗、禮服、典儀,一樣不能少。特彆是…”
他頓了頓,緩緩吐出三個字:“龍鳳燭。”
周崇安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
龍鳳燭!
那是帝後大婚時才用的!
皇貴妃冊封用龍鳳燭…這…這已是僭越!
他想說什麼,可對上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臣…遵旨。”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去吧。”蕭徹擺手,“三日後,朕要看到一場讓滿朝文武、讓天下人都記住的冊封大典。”
“是。”
周崇安退出乾清宮時,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他站在宮門外,望著遠處巍峨的太極殿,心中五味雜陳。
陛下這是…鐵了心要把榮宸郡主捧到天上啊。
皇貴妃位,皇後規格,龍鳳燭…
這哪裡是權宜之計?
這分明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往宮外走。
得趕緊去趟丞相府。
丞相府,書房。
李文正聽完周崇安的稟報,久久未語。
他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撚著一串沉香木念珠,眉頭緊鎖。
“李相,”周崇安壓低聲音,“陛下此舉…用意何在?若隻是為了堵住和親之議,封個貴妃足矣,何必如此大張旗鼓?”
李文正睜開眼,眼中閃過複雜神色:“周尚書,你還沒看明白嗎?”
“李相的意思是…”
“陛下對榮宸郡主,怕是不止兄妹之情。”李文正緩緩道,“這些年,陛下對她處處照拂,如今更是不惜打破祖製,也要給她最尊貴的位份,最隆重的典禮。這心思…還不夠明顯嗎?”
周崇安心頭一震:“可…可他們是表兄妹…”
“那又如何?”李文正冷笑,“皇室之中,親上加親者還少嗎?太祖的元後,便是他的表妹。先帝的淑妃,也是遠房表親。隻要陛下願意,沒人敢說什麼。”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更何況,陛下這是要借冊封大典,向所有人宣告——沈莞,是他要護著的人。從此以後,誰再敢打她的主意,便是與陛下作對。”
周崇安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那…李姑娘那邊…”
提到女兒,李文正神色微沉。
李知微是他唯一的嫡女,自幼聰慧,才貌雙全,是他寄予厚望的未來皇後人選。可如今…
“微兒那邊,本相自會安撫。”李文正擺擺手,“倒是你,周尚書,這三日的冊封大典,務必辦得漂漂亮亮。陛下既然要隆重,咱們就給他隆重。不僅要隆重,還要讓天下人都看到,陛下對榮宸郡主的重視。”
周崇安會意:“下官明白了。”
待周崇安離去,李文正獨坐書房,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陛下啊陛下…
你這一手,真是打得老夫措手不及。
原以為和親之事能讓你讓步,沒想到你竟釜底抽薪,直接將人納入後宮,還給了如此尊貴的位份。
看來…得重新謀劃了。
後院繡樓。
李知微正在臨摹一幅前朝名畫,筆尖沉穩,線條流暢。她穿著月白色繡蘭草紋的衫子,發間隻簪了支白玉簪,清冷出塵,確不負“京城第一才女”之名。
貼身丫鬟匆匆進來,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李知微手中的筆一頓,一滴墨落在宣紙上,迅速暈開,毀了整幅畫。
她盯著那團墨漬,臉色一點點沉下來。
“你說什麼?”她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皇貴妃?龍鳳燭?”
“是…是的。”丫鬟戰戰兢兢,“老爺和周尚書在書房說的,奴婢…奴婢偷聽到的。三日後冊封大典,規格堪比皇後…”
“啪!”
李知微猛地將筆摔在桌上,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她胸口劇烈起伏,那張清冷出塵的臉,此刻因嫉恨而扭曲。
沈莞!
又是沈莞!
她憑什麼?!
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靠著太後的庇佑才得了郡主封號,如今竟要入宮為皇貴妃?還要用皇後規格冊封?還要用龍鳳燭?!
那是她李知微的位置!
那是她將來成為皇後時,才能享有的榮光!
“小姐息怒…”丫鬟嚇得跪倒在地。
李知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亂。
越是這樣時候,越不能亂。
她重新坐下,拿起帕子慢慢擦拭手上的墨跡,聲音已恢複平靜:“父親呢?”
“老爺…老爺在書房。”
李知微起身,整了整衣衫,往外走去。
書房內,李文正見她進來,並不意外。
“父親。”李知微斂衽行禮,神色如常,“女兒聽說,陛下要冊封榮宸郡主為皇貴妃?”
李文正看著她平靜的臉,心中暗歎女兒這份定力,麵上卻道:“你都知道了。”
“女兒不明白。”李知微抬眼看向父親,“陛下為何要給她如此尊貴的位份?難道真如外界傳言,陛下對她…”
“微兒。”李文正打斷她,聲音低沉,“有些事,心裡明白就好,不必說出來。”
李知微心中一沉。
父親這話…是默認了。
陛下真的對沈莞動了心。
“那女兒…”她聲音有些發緊,“女兒將來…”
“你還是未來的皇後人選。”李文正看著她,眼中閃過銳光,“沈莞再得寵,也不過是個皇貴妃。更何況…”
他頓了頓,緩緩道:“她永遠不會有子嗣。”
李知微一怔。
是了。
她怎麼忘了?
沈莞落冰窟後,太醫診斷傷及子嗣。
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皇貴妃,再得寵又如何?
將來後宮之主,還是要一個有子嗣、有家世的皇後。
“女兒明白了。”李知微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多謝父親提點。”
“明白就好。”李文正點頭,“這段時間,你且安心在家。陛下剛納了沈莞入宮,短期內不會選秀。等風頭過了,為父再為你籌謀。”
“是。”
李知微退出書房,走在回廊上,春日陽光灑在她身上,卻暖不進心裡。
沈莞…
就算你現在得了皇貴妃之位又如何?
這後宮的路還長著呢。
咱們…走著瞧。
三日後,慈寧宮。
冊封聖旨是在辰時送到的。
傳旨的是趙德勝本人,身後跟著一長串捧著冊封金冊、金寶、禮服、首飾的宮人,浩浩蕩蕩,陣仗驚人。
沈莞跪在殿中接旨。
趙德勝展開明黃聖旨,尖細嗓音回蕩在寂靜的殿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榮宸郡主沈莞,係出名門,鐘靈毓秀,性行溫良,德才兼備。今特冊封為皇貴妃,封號‘宸’,居翊坤宮主位。賜金冊金寶,享貴妃俸,協理六宮。欽此——”
皇貴妃…
沈莞跪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
阿兄不是說…貴妃嗎?
怎麼成了皇貴妃?
這可是僅次於皇後的位份啊!
“宸皇貴妃,接旨吧。”趙德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沈莞回過神,雙手高舉過頭:“臣妾…領旨謝恩。”
聖旨入手,沉甸甸的。
金冊金寶被宮人捧到她麵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那套皇貴妃禮服更是華麗得耀眼——正紅色織金雲鳳紋翟衣,配以九龍四鳳冠,珠翠盈頭,奢華無比。
連一旁看著的太後,眼中都閃過一絲詫異。
皇帝這手筆…也太大了。
“娘娘,”趙德勝躬身道,“冊封大典定在午時,禮部已準備妥當。請娘娘更衣。”
沈莞在宮人攙扶下起身,看著那套華麗的禮服,心中五味雜陳。
阿兄…
你待我如此之好,我該如何報答?
沈府。
沈壑岩接到消息時,正在後院練劍。
聽聞侄女被封為皇貴妃,他手中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皇…皇貴妃?!”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傳話的管家激動道:“千真萬確!聖旨已下,午時冊封大典!老爺,咱們沈家…這是要出一位皇貴妃了!”
沈壑岩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本該高興的。
侄女得此尊榮,沈家門楣有光。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皇貴妃…
那可是僅次於皇後的位份。
陛下為何要給阿願如此高位?
真的隻是為了護她嗎?
還是…
“老爺,”林氏從內室出來,臉上帶著憂色,“阿願入宮為妃,雖是喜事,可這皇貴妃之位…會不會太招眼了?”
沈壑岩歎了口氣:“聖旨已下,多說無益。隻盼陛下是真待阿願好。”
“阿願那孩子,心思透亮,應該能應付。”林氏輕聲道,“隻是這後宮…到底不比家裡。”
正說著,趙明妍挺著微隆的肚子從廂房出來。
她已有四個多月身孕,氣色還好,隻是眉宇間帶著擔憂:“父親,母親,阿願入宮…可還順利?”
“順利。”沈壑岩怕她憂心,忙道,“陛下待她極好,封了皇貴妃,今日便行冊封禮。”
趙明妍聞言,眼中閃過複雜神色。
她與沈莞關係素來親厚,自然希望她好。可皇貴妃之位…
“明妍,你身子重,彆想太多。”林氏扶她坐下,“阿願有太後照拂,有陛下愛護,不會有事的。”
趙明妍點點頭,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
孩子…
若是阿願將來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太醫說過,她傷及子嗣…
想到此處,趙明妍心中一陣酸楚。
阿願那樣好的女子,不該如此。
但願…上天垂憐。
午時,冊封大典在太廟舉行。
這是前所未有的殊榮——皇貴妃冊封,曆來隻在宮中行禮,從未有在太廟舉行的先例。
禮樂齊鳴,儀仗浩蕩。
沈莞穿著那套正紅色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在禮官引導下,一步步走向太廟正殿。
兩側文武百官肅立,目光各異。
有豔羨,有嫉妒,有審視,有算計。
她目不斜視,背脊挺直。
既然走了這條路,便要走得漂亮。
正殿內,蕭徹端坐龍椅,看著那個一身紅衣、緩緩走來的女子。
陽光從殿門斜射而入,照在她身上,那身翟衣上的金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鳳冠上的珠翠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美得驚心動魄。
她走到殿中,依禮跪拜。
“臣妾沈莞,參見陛下。”
聲音清越,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蕭徹起身,走下丹陛,親自將她扶起。
“阿願,”他看著她盛裝下的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溫柔,“從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宸皇貴妃。”
沈莞抬眸,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眼眸中,此刻映著她的身影,清晰而專注。
她心中一暖,輕聲道:“謝陛下。”
禮官高唱:“禮成——賜龍鳳燭——”
一對巨大的龍鳳紅燭被宮人捧上,燭身上金龍彩鳳盤繞,栩栩如生。
殿內響起低低的抽氣聲。
龍鳳燭…
陛下這是…
蕭徹卻似未覺,隻牽著沈莞的手,走到那對紅燭前。
“阿願,”他低聲道,“今日起,你與朕,便如這龍鳳燭,相依相偎,共享榮光。”
沈莞看著那對紅燭,眼眶微熱。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