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西山圍場。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官道上,浩浩蕩蕩的車駕隊伍蜿蜒如龍,旌旗招展,禁軍護衛森嚴。
最前方是太後的鳳駕,八匹雪白駿馬拉著的華麗車輦,四角懸掛金鈴,隨著行進叮當作響。太後端坐車中,隔著紗簾看著窗外秋色,唇角含笑。
緊隨其後的是宸皇貴妃的儀駕。四駕青幄馬車,雖不及鳳駕華麗,卻也精致非常。車簾是上好的杭綢繡玉蘭,車窗鏤空雕花,隱約可見車內人影。
沈莞今日穿了身鵝黃色騎裝,頭發簡單束了下,簪了支白玉簪,清爽利落。她靠在軟墊上,手中捧著本遊記,卻無心細看,隻時不時掀開車簾一角,好奇地打量著沿途風景。
“娘娘,”雲珠遞過一杯溫茶,“喝口茶潤潤喉吧。”
沈莞接過,小口抿著,忽然問:“陛下呢?”
“陛下在您後頭的禦駕上。”玉茗輕聲答道,“奴婢剛才瞧見,陛下的車駕就在咱們後麵不遠。”
沈莞“哦”了一聲,心中莫名安定。
再往後,是隨行的王公大臣及家眷的車馬。周宴帶著妻子王寧蘇,兩人同乘一車,低聲說笑,恩愛非常。武安侯王安騎馬隨行,與馮將軍以及幾位老臣談笑風生,陸野墨等新晉天子近臣們也在其中。
沈壑岩和林氏也來了。林氏坐在馬車裡,不時掀簾看向前方沈莞的車駕,眼中滿是欣慰。沈壑岩騎馬伴在車旁,神色肅穆,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唯獨不見趙明妍,她剛出月子不久,身子尚虛,留在府中照看孩子。
隊伍的最後方,孤零零跟著一輛青布小車。車簾緊閉,悄無聲息。那是馮婉瑜的馬車。
按照規矩,采女本無資格隨駕秋狩。但因為她花錢了,便準了她來,給了這輛小車,隻是位置卻安排在了最末,離禦駕最遠,離護衛也最遠。
馬車裡,馮婉瑜憋了一肚子氣。
這一路上,她隻能透過車簾縫隙,看著前頭浩浩蕩蕩的隊伍。
太後的鳳駕、宸皇貴妃的儀駕、王公大臣的車馬...而她,就像個見不得人的影子,被遠遠拋在後頭。
“姑娘,您喝口水吧。”丫鬟春燕遞過水囊。
馮婉瑜一把推開:“不喝!”
她掀開車簾,看向前方。隊伍蜿蜒,根本看不到頭。而最前方那幾輛華麗車駕,更是遙不可及。
“憑什麼...”她咬牙低語,“我也是采女,憑什麼...”
春燕小聲勸道:“姑娘,能來就不錯了。其他采女還在宮裡抄宮規呢...”
這話倒讓馮婉瑜心情好了些。
是啊,李知微她們還在景陽宮苦熬,每日抄寫宮規,而她至少出來了,有機會麵聖,有機會...
她握緊拳。
這次秋狩,一定要抓住機會!
傍晚時分,隊伍抵達西山圍場。
營帳早已紮好,依山傍水,綿延數裡。中央是皇帝的禦帳,金頂繡龍,氣勢恢宏。左側是太後的鳳帳,右側...
馮婉瑜下車時,看見那頂僅次於禦帳的明黃色帳子,眼睛一亮。
那是...皇貴妃的帳子?
位置如此之近,幾乎與禦帳比鄰...
她心中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又黯了下去。
“馮采女,您的帳子在這邊。”一個小太監引路,帶著她走向營地邊緣。
那是一座極小的青布帳篷,位置偏僻,緊挨著仆役住的營帳。裡頭陳設簡陋,一床一桌一椅,再無其他。
馮婉瑜站在帳前,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禦帳區域,再看看自己這寒酸的小帳,胸口堵得發慌。
“姑娘...”春燕小心翼翼道,“進去歇歇吧,趕了一天路了。”
馮婉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甘,走進了帳篷。
夜幕降臨,營地篝火點點。
禦帳內,蕭徹剛與幾位重臣議完事,便起身往外走。
“陛下這是...”周宴笑問。
“去巡營。”蕭徹淡淡道,眼中卻閃過一絲旁人未察的急切。
趙德勝連忙跟上。
走出禦帳,夜風微涼。蕭徹卻沒有往營地邊緣去,而是徑直走向右側那頂明黃帳子。
帳外守衛見是皇帝,連忙行禮,不敢阻攔。
蕭徹掀簾進去時,沈莞正坐在燈下看書。她已換下騎裝,穿了身淺碧色家常衣裙,烏發鬆鬆挽著,幾縷碎發垂在頰邊。燈光柔和,映得她側臉瑩潤如玉。
“陛下?”沈莞抬頭,見是他,眼中露出笑意。
蕭徹心頭一軟,走到她身邊坐下:“在看什麼?”
“一本遊記。”沈莞將書遞給他看,“講江南風物的。”
蕭徹接過,隨手翻了翻,目光卻落在她臉上:“今日趕路,可累著了?”
“不累。”沈莞搖頭,眼睛亮晶晶的,“路上風景很好,我還看見了好些沒見過的鳥兒。”
她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阿兄,我看見叔母了,她說安安又胖了些,會笑了...”
說起小侄兒,她眉眼都彎了起來,滿臉的歡喜。
蕭徹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柔軟一片,溫聲道:“喜歡孩子?”
沈莞點點頭,又搖搖頭,臉有些紅:“安安很可愛...”
蕭徹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明日開始圍獵,你自行玩玩,莫要亂跑。西山雖已清場,但難免有猛獸出沒。”
“我會的。”沈莞認真點頭,“陛下放心。”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蕭徹才起身離開。
走出帳子,夜風更涼了。蕭徹站在帳外,回頭看了一眼那暖黃的燈光,眼中神色溫柔。
趙德勝低聲道:“陛下,馮大將軍那邊...”
“朕知道。”蕭徹收斂神色,“按計劃行事。”
“是。”
過了幾時,營地邊緣的小帳內。
馮婉瑜憋了一天,實在悶得慌。見夜色已深,營地漸漸安靜下來,便對春燕道:“陪我出去走走。”
“姑娘,這大晚上的...”
“就在附近,不走遠。”馮婉瑜說著,已掀簾出去。
秋夜涼爽,星空璀璨。營地裡篝火未熄,映得人影幢幢。馮婉瑜避開巡邏的護衛,悄悄往營地中心走去。
她不敢靠禦帳太近,隻遠遠看著。那裡燈火通明,隱約可見人影來往。
忽然,她看見禦帳旁那頂明黃帳子的簾子掀開了。
一個身影走了出來。
月光灑在那人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銀輝。淺碧色的衣裙在夜風中微微飄動,烏發如瀑,側臉精致得不似凡人。
是宸皇貴妃。
馮婉瑜呼吸一滯,下意識躲到一棵樹後。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看過沈莞。
選秀時,沈莞已是皇貴妃,高坐台上,她們隻能跪在下方,不敢抬頭細看。
入宮後,她住在景陽宮偏殿,沈莞居翊坤宮,更是無緣得見。
如今...
月光下,那女子站在帳前,仰頭看著星空。側臉輪廓優美,長睫如蝶翼,鼻梁挺翹,唇色嫣然。
燈光從帳內透出,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美。
美得驚心動魄。
馮婉瑜呆呆看著,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她一直知道沈莞貌美,否則也不會讓陛下如此傾心。可她沒想到...竟美到這種程度。
若說選秀時被譽為“第一美人”的魏紫是人間絕色,那眼前這位...簡直是天上仙子,根本不是凡人能及的。
馮婉瑜突然想起家中那些畫本子裡寫的“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
她看著沈莞,又想起自己。
她馮婉瑜也算明豔動人,將門虎女,英氣勃勃。可跟眼前這人一比...
馮婉瑜的心涼了半截。
這還怎麼爭?
若她是皇帝,有這樣神仙般的妃子在側,哪還會看旁人一眼?怕是日日寵幸都不夠...
她正胡思亂想,忽見禦帳那邊又走來一人。
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正是蕭徹。
馮婉瑜連忙縮回樹後,屏住呼吸。
蕭徹走到沈莞身邊,兩人說了些什麼。距離太遠,聽不清,但能看見沈莞仰頭對他笑,眉眼彎彎,甜美非常。
而蕭徹...
馮婉瑜眯起眼,仔細看去。
蕭徹站在沈莞身側,兩人之間...竟隔了半個身子的距離。
沒有她想象中帝王對寵妃的親昵摟抱,沒有耳鬢廝磨,甚至...連靠得近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