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前回到了宮中。
舟車勞頓一整日,饒是太後身子骨硬朗,也覺得有些疲乏。
剛在慈寧宮坐定,蘇嬤嬤便奉上熱茶,又吩咐宮人去備熱水,準備伺候太後沐浴解乏。
茶才喝了一口,外頭便有人通傳:景陽宮孫嬤嬤求見。
太後挑眉,放下茶盞:“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蘇嬤嬤笑道:“許是有什麼要緊事稟報。”
“讓她進來吧。”太後揉了揉眉心。
孫嬤嬤低著頭走進來,規矩行禮:“奴婢給太後請安。這麼晚來打擾太後,實在是...景陽宮那邊出了些事。”
“哦?”太後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什麼事?”
孫嬤嬤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回太後,住在東配殿的李采女和西配殿的宋采女...都病了。”
太後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孫嬤嬤:“都病了?什麼病?”
“李采女是感染風寒,咳嗽不止,還發了低熱。宋采女則是腹痛難忍,上吐下瀉。”孫嬤嬤小心翼翼道,“太醫都去看過了,開了方子,隻是...奴婢瞧著,這病得有些蹊蹺。”
“怎麼個蹊蹺法?”太後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兩位采女前日還好好的,昨日還一起在院中賞菊,今日便雙雙病倒。”孫嬤嬤頓了頓,“而且...病狀完全不同,像是...”
“像是什麼?”太後追問。
孫嬤嬤咬了咬牙,小聲道:“像是...被人下了不同的藥。”
“噗——”太後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蘇嬤嬤也掩唇笑了。
太後笑了好一會兒,才擦擦眼角:“哀家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等不及了。”
她放下茶盞,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這倆倆人...倒是心急。皇帝還沒回來呢,這就要先鬥上了?”
孫嬤嬤垂首不語。
太後搖搖頭,語氣輕鬆:“既然病了,那就好生養著吧。讓太醫開些溫補的藥方,慢慢調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告訴她們,身子要緊,好好養病。至於宮規...不急,等她們養好了再說。”
這話說得溫柔體貼,可孫嬤嬤聽出了弦外之音慢慢調理,那就是讓她們好得慢些。
“是,奴婢明白。”孫嬤嬤躬身應下。
太後揮揮手讓她退下,等人走了,才又笑了起來。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對蘇嬤嬤道,“這李知微和宋漣兒,一個風寒,一個腹瀉,分明是眼看皇帝要回宮,可能要侍寢了,又都不想花錢競價,就想把對方先乾倒。可她們也不想想到底有沒有機會...”
蘇嬤嬤也笑:“太後說的是。陛下眼裡隻有宸皇貴妃娘娘,哪有心思看她們?她們這爭鬥,算是白費心了。”
“也不算白費心。”太後眼中閃過精光,“至少讓哀家看了一出好戲。”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頭漸濃的夜色:“這深宮啊,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心思。隻是有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有些人...傻得可愛。”
比如她的阿願。
那孩子,明明什麼都懂,卻偏要裝不懂。
還有皇帝...
太後搖搖頭,眼中滿是無奈又欣慰的笑意。
“罷了,隨他們去吧。”她轉身對蘇嬤嬤道,“備水,哀家要沐浴。這一路顛簸,骨頭都要散架了。”
暮色四合時,馬車抵達了西山腳下的溫泉行宮。
這座行宮是先帝時所建,背倚青山,麵朝溪穀,以天然溫泉聞名。
宮室不算宏大,卻精巧雅致,尤其幾處引了溫泉水的湯池,是冬日裡極好的去處。
趙德勝早已先行一步打點妥當。蕭徹扶著沈莞下車時,行宮總管已領著宮人跪迎在門前。
“陛下萬安,宸皇貴妃娘娘萬安。”
“平身。”蕭徹淡淡道,目光掃過宮室,“都安排好了?”
總管躬身:“是。溫泉已備好,晚膳也已在暖閣擺下。隻是...”他頓了頓,小心翼翼道,“行宮寢殿不多,最好的那間已收拾妥當,陛下與娘娘...”
蕭徹打斷他:“知道了,退下吧。”
沈莞心頭一跳。
一間寢殿...
她看向蕭徹,卻見他麵色如常,隻道:“趕了一日路,阿願定是乏了。先用膳,再去泡溫泉解解乏。”
說罷,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往暖閣走去。
沈莞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溫熱的觸感讓她指尖微顫。她想抽回,卻又怕顯得刻意,隻得由他牽著。
暖閣布置得溫馨雅致。臨窗的炕桌上擺著八樣精致小菜,還有一壺溫著的酒。
窗外可見庭院中幾株紅楓,在暮色中更顯豔麗。
兩人在炕桌兩側坐下。蕭徹親自為沈莞布菜,又斟了杯酒推到她麵前:“這是行宮自釀的梅子酒,不烈,暖身最好。”
沈莞小聲道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果然清甜微酸,帶著梅子的香氣,入喉溫潤。
蕭徹也斟了杯,卻是一飲而儘。
他今日似乎格外沉默,隻一杯接一杯地飲酒,目光卻始終落在沈莞臉上。
那樣的目光...太直接,太專注。
沈莞被他看得臉頰發燙,垂著眼,小口吃著菜,卻食不知味。
“阿願,”蕭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今日在馬車裡...”
沈莞手一抖,筷子險些掉在桌上。
蕭徹頓了頓,繼續道:“那書...是趙德勝放的。”
“啊?”沈莞抬頭,眼中閃過驚訝,隨即又垂下,“哦...”
原來不是他故意放的。
心中莫名鬆了口氣,卻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朕不知他會放那種書。”蕭徹看著她,目光幽深,“若是知道...”
他沒說完,隻又飲了一杯酒。
沈莞抿了抿唇,輕聲道:“阿兄少喝些,傷身。”
蕭徹卻笑了,唇角微揚:“阿願關心朕?”
“自然...”沈莞小聲道,“阿兄是皇帝,龍體要緊。”
“隻是因為是皇帝?”蕭徹挑眉。
沈莞答不上來,隻得夾了塊清蒸鱸魚放到他碗裡:“阿兄吃菜。”
蕭徹看著她羞紅的耳根,眼中笑意更深。他沒再追問,卻也不再飲酒,隻就著她夾的菜慢慢吃著。
一時間,暖閣中隻剩下碗筷輕碰的細微聲響。
窗外夜色漸濃,宮人悄無聲息地點亮了燭火。暖黃的燭光映在沈莞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蕭徹看著她,看著她低垂的長睫,看著她小巧的鼻尖,看著她被酒液潤澤的唇...
喉結滾動。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正要夾菜的手。
沈莞渾身一僵。
蕭徹的手很大,很熱,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動作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阿兄...”沈莞聲音發顫。
蕭徹沒說話,隻看著她,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溫柔,有克製,有渴望...還有許多沈莞看不懂的東西。
良久,他才緩緩鬆開手,聲音低啞:“冷不冷。”
“不…不冷”沈莞慌忙收回手,心跳如擂鼓。
那一握,雖然短暫,卻在她手上留下了灼熱的觸感,久久不散。
晚膳在微妙的氣氛中結束。宮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溫泉已備好了。”蕭徹起身,“阿願先去泡吧,解解乏。”
沈莞點頭,在宮女的引領下往湯池方向走去。
行宮的湯池分男女,女湯在內院,引的是單獨的泉眼。
池子不大,用天然青石砌成,四周垂著竹簾,既保證私密,又不失野趣。
池水氤氳著熱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味,混著池邊熏的檀香,有種奇異的寧神效果。
宮女伺候沈莞褪去外衣,隻留一件薄綢寢衣,便行禮退下,守在竹簾外。
沈莞踏入池中。水溫恰到好處,不燙不涼,瞬間包裹了全身。她靠在池邊,閉上眼,長長舒了口氣。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太亂。
馬車裡的拉扯,那一瞬間的貼近,晚膳時他握住她的手...
還有那些話本子裡的情節,不知為何,總在腦海裡浮現。
沈莞甩甩頭,將臉埋入水中,試圖讓自己冷靜。
可水波蕩漾間,她忽然聽見竹簾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不是宮女的輕盈步子,而是...沉穩有力。
沈莞警覺地睜開眼,正要開口詢問,竹簾已被掀開一角。
蕭徹走了進來。
他換了身月白色寢衣,衣襟鬆散,露出小片結實的胸膛。墨發未全束,隨意披散在肩頭,少了平日的威嚴,多了幾分慵懶隨性。
沈莞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阿兄?”她聲音都變了調,“這是女湯...”
“朕知道。”蕭徹神色自若,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男湯那邊的泉眼今日有些問題,總管說這池引的是另一處泉,讓朕來這裡。”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踏入池中。
水麵漾開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