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覺腦後一痛,怒吼著轉過身來。隻見岑毅做著戲謔似的表情說道:“一個大男人欺負老人家,好不要臉!這算什麼英雄?有種的來追我。”說完便轉身跑進林間。
那漢子聽聞勃然大怒,提刀便追,閔三溯伸臂挽住他右腿,那人將其一腳踢開,罵道:“一會兒再來收拾你!“徑入林中。
此時白月撥雲而出,皎潔如雪,亮如白晝。隻見岑毅在林中左繞右轉,奔了一陣,這人身形粗胖,在狹隘的林裡難以邁步大跑。岑毅在前麵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出言嘲諷:“就你也配稱武林高手嗎?像頭蠻牛似的,真蠢!嘿嘿。”
這漢子惱怒不已,心中奇道:“哪裡冒出來的小鬼?也敢來調戲老子!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叫爺爺!”
但奈何岑毅身手敏捷,這漢子始終追不到岑毅身後一丈之內,每次追近時,岑毅都會故意停下來,做個鬼臉,然後繞著一顆大樹再次跑開,不一會,這人便被繞得暈頭轉向,心中又氣又急。
岑毅回頭望見那人在原地不停轉圈,不禁覺得有趣,放聲大笑起來。這人猛然驚覺,回頭見到岑毅捧腹大笑,心中怒火衝天,手腕一轉,一把鋼刀已從手中拋出,直奔岑毅頭頂。
月影之下,隻見刀光一顯,那刀平平從岑毅頭頂削過,離頭頂肌膚隻有寸許,一片頭發已被削落。岑毅隻覺頭頂一涼,伸手一摸,已是光潔一片,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然而那漢子也覺怪異不已,“明明是朝頭頂拋去的,中途又怎會偏向?莫非還有人作怪?”那人思索著,一隻手又緊緊握住了另一柄刀。但視察一番未見什麼風吹草動,又見岑毅癱倒在地,隻道方才一刀已製傷於他,於是放下心來,近前來查看。
岑毅見那人走近,更是如驚弓之鳥一般,嚇得不住發抖,一邊向後挪動,一邊驚恐得道:“你……你彆過來,有……有鬼……”
那人聽聞哈哈一笑,喝到:“鬼你媽了個頭呀!這是你爺爺我的小把式罷了!臭小子這點膽子還敢來惹你老子我!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一腳便踢在了岑毅身上,岑毅身體頓時向後飛去,接著上前轉過刀身,用刀背一刀刀劈在岑毅身上。岑毅劇痛之餘,隻道自己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心裡頓時一片空白,恍惚之間,心底莫名卻湧出一股勇氣來,竟然縱身躍起,頭直朝那人刀上接去。
那人見此情景,罵到:“臭小子還真不要命嗎!”誰知見岑毅身子直撲上來,一驚之餘竟忘了反應,岑毅雖隻十三歲,但畢竟已練筋骨多日,力大無比,一跤便將這人撲倒在地,接著一拳拳直捶在胸口上。
那人慌亂之間揮刀亂砍,口中嗷嗷亂叫,但無奈岑毅身小這人臂長,刀壓根劈不到身上,隻覺自己胸口氣血翻湧,劇痛無比,岑毅一拳拳的毆擊確實也讓這漢子吃不消。無奈之餘,隻得拳打腳踢,大喊大叫,舉起刀柄一下下捅在岑毅背上,怎料岑毅如若無聞,反倒手下更加用力。
方至此時,漢子猛然想起自己的一身武功來,忙施展“小擒拿手”,一下便製住了岑毅,接著翻身躍起,一拳將岑毅打倒在地。
岑毅還欲起身搏鬥,漢子忍無可忍,抽刀砍向岑毅頸間,“去死吧!”大喊之餘,隻覺手中空空如也,略微遲疑之時,右臂也跟著無影無蹤,隻見鮮血飛濺,一條斷臂直飛出去,肩膀上的劇痛也跟著傳來。
岑毅看得呆了,站在原地竟忘了動彈。這漢子察覺後嚎叫起來,左手捂住傷口就躺倒在地上。隻見身後月光下如同鬼魅的一道人影立在地上,令人毛骨悚然。
漢子一邊哀嚎,一邊用世上最刺耳最毒辣的言語大聲喝罵起來,接著回頭去看那偷襲之人,一看不要緊,那人立時麵如死灰,表情凝固在原地,罵聲也隨之無影無蹤。接著岑毅見到了一副熟悉的神情——一副人即將麵臨死亡時的那種無能和恐怖,以及難以置信的模樣,岑毅忽然想起半年前刺死蔡捷時也是這副表情,怪目圓睜,嘴唇發顫,岑毅看著不禁心裡發毛。
“皓……月當……空?夜羅……刹!”那人顫抖著叫道。
身後那道人影“哼”的一聲,岑毅才見他手中握有一刀,鮮血沿著刀身“嘀嗒,嘀嗒”的滴在地上。
漢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故作鎮定地說道:“姓……姓海的,你不要多管……閒事,這事跟你沒……沒有關係!”
那人影低沉地回道:“是不關我事,但欺辱童叟我可全看在眼裡了,我的良心可不容得我不管。”
漢子臉色慘白。那人影緩緩走出,月光映照下顯出人臉來,岑毅望見後一驚非同小可,“是……你!”岑毅驚呼道。
漢子眼見自己無救,慘呼一聲,拔腿便跑,但沒跑得幾步便跌倒在地,回頭看時,腿上已插有一鏢,再抬頭時,一把鋼刀當頭劈來。手裡沒有兵刃,隻得伸左臂格擋,誰知那刀根本沒有劈下來,隻聽“嗖”的一聲,刀從脅下穿來,一刀命中腹部,直直貫入腰間,那人痛苦地嚎叫了幾聲,趴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岑毅驚魂已定,忽覺渾身酸疼,失措似地在身上亂摸一陣,發覺並沒有傷口後,長呼一口氣後,再也支持不住,雙腿一軟,栽倒在地。
隻聽腳步聲起,岑毅隻覺背上被人用手按住,隨即一股暖流緩緩傳入體內,說不出來的舒服適用。岑毅啞著嗓子回頭緩緩地道:“穆薩大叔……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呢!”
杜萊穆薩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幸虧來得及時,不然你就沒命了。”
岑毅忽然想起師父來,急忙想要站起身來,可是雙腿如同爛泥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杜萊穆薩忙道:“彆動!你現在身心俱疲,早就累得虛脫了。你師父沒什麼大不了,不用急著回去。”
岑毅聽聞立時放下心來,倒頭便在杜萊穆薩懷裡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岑毅迷迷糊糊地醒來,隻見自己已在石屋之中,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另一邊的床上躺著閔三溯,正鼾聲如雷似的睡著,岑毅立起身來,渾身仍酸疼不減,低頭一看,隻見自己裸著上身,渾身上下貼滿了膏藥。另一邊閔三溯也已經被包紮了傷口,岑毅立時便明白是杜萊穆薩所為,心裡頓時感激不已。
外麵陽光已照進屋裡,顯然已是晌午。忽見一邊桌上放著一把短劍,上麵“清流大俠”四字隱隱若現,岑毅頓時明白是自己撇在杜萊穆薩家中的那把,劍尖一段指向一塊破布,上麵隱隱著有文字,岑毅上前一看,隻見“岑君請移步屋外槐樹下見說。”於是岑毅快速穿好外衣,回頭望了一眼閔三溯,便出門去了。
岑毅來到槐樹旁,隻見樹下插有一標,標由兩塊石頭卡住,岑毅移開石頭,取下標來,標旗上寫到:“這廂不可明言者多,望岑君謹記:“昨夜之事勿與尊師闡明,其中緣由,非三言兩語便可辯清,如有異者,日後遣小女細說之。再者,勿忘服侍尊師用藥養體,以盼日後大敵當來,汝等可抵禦之。切記,切記。”杜萊穆薩呈言。”
岑毅大體會意,尋思道:“看來穆薩大叔認識我師父,可為什麼不願來相認,反而遠遠避之?還要叫紮伊娜來給我說明?莫非二人有什麼過節?那為什麼又要給我師父療傷?他說大敵當前,難道又是那些京官侍衛?”頓時一驚非同小可,心想:“上次一個蔡捷就把我們傷得不輕,要是以後來了十七八個,我倆還會有命在?”
於是慌忙衝進屋內,閔三溯仍未醒轉,但鼾聲已息,岑毅想要叫醒來問一問,卻又不敢。忽見地上丟著包袱,裡麵裝著的便是杜萊穆薩拾掇的藥物,於是便按杜萊穆薩所說,架起藥爐,放起爐火,慢慢煎起藥來。
藥味傳出,閔三溯悠悠醒轉,睜開眼隻見岑毅蹲在地上正熱火朝天地忙活著。閔三溯想要開口說句話,發覺嗓子啞了,隻發出了“啊,啊”的聲音。岑毅一聽抬起頭來,驚喜地道:“師父!你醒來了!”
閔三溯頭痛欲裂,剛動了動身子便支持不住,躺在榻上又昏昏睡去。再次醒來時,隻見岑毅端著碗粥候在身旁。岑毅試探似地問道:“師父,你餓了吧?”
閔三溯說不出話來,隻微微點了點頭,岑毅喜道:“那太好了!那郎中說藥要在飯後服用,我正害怕你吃不下呢!”閔三溯“嗯”的一聲。於是岑毅開始一勺勺地喂閔三溯食粥,吃完後,閔三溯氣力漸複,勉強坐起在床上,環顧之後,這才發覺自己已被包紮療養過了,不禁疑心大起。這時岑毅端來藥爐,把煎好的藥小心地倒進碗裡,又輕輕地端到閔三溯麵前。正欲給閔三溯服用時,閔三溯用枯柴似的聲音問道:“這藥是誰抓給你的?”
岑毅一愕,隨即答道:“是位鎮上的郎中,會說漢話,我多方打聽才找到的,今早我又把他找來給你包紮了傷口,先前我給您煎藥時他剛走。”
見岑毅一副真誠至底的神情,不似作偽,閔三溯將信將疑,仍然問道:“昨晚你把那人引開後發生了什麼?你不是那人對手,如今怎會完好無損?”閔三溯聲音漸厲,岑毅開始膽寒,但隨即鎮定下來,腦海中念頭百轉,於是表現得激動振奮,大聲說道:“師父你有所不知!昨晚那家夥追上了我,上來便要拿刀砍我,我嚇得閉上了眼,這時一個俠客出手救下了我,我沒看清他的招式,他就已經把那人打倒了,那壞蛋知道不是那大俠對手,於是撒腿就跑了。”
閔三溯奇道:“俠客?”岑毅回道:“對,他武功好高,出手相當的快,根本看不出家數。”
閔三溯“哼”的一聲,說道:“你連江湖都未踏足,懂什麼武功家數?還什麼大俠不大俠的,你倒是說說那大俠什麼模樣。”
岑毅假裝思索一陣,接著就把杜萊穆薩的相貌描摹了一邊。見他說得詳細,閔三溯已有七成信了,於是低頭思索一番,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這等人,想必不是中原人士,即是能把天理教“空明八子”之一的胡騫打退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岑毅奇道:“天理教“空明八子”?那家夥叫胡騫?”閔三溯回道:“沒錯,是天理教的,看來是他們教主來找我們牧雲門人的麻煩的。”接著抬頭凝視岑毅,又問道:“後來呢,那“俠客”沒告訴你他名號嗎?”岑毅應道:“沒有,那胡騫跑了後,我剛想向他道謝,誰知他隻回頭說了句:“以後小心歹人,那幫家夥不會放過你們的。”就飛奔而去了,他身形快得像風一樣,我還沒看清,他就無影無蹤了。”
閔三溯一聽驚坐而起,喝道:“不會放過我們!他到底是敵是友?怎會知道天理教和我牧雲門之間的瓜葛!”岑毅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閔三溯似是想起一些事來,逐漸平息怒火,臥倒在榻上,擺了擺手說道:“罷了,罷了,跟你說了又有什麼用?”
過了半晌,見閔三溯沒了反應,岑毅又試探似地問道:“師父,這藥都快涼了!”閔三溯點了點頭,於是岑毅便給閔三溯服用了藥。
此後幾日,岑毅一直服侍閔三溯養病用藥。閔三溯沉默寡言,絕口不提此事,岑毅眼見師父愁眉不展,心下焦急,但無奈師父不肯說,自己也不便再問。隻得每日午間晚間各煎一次藥,每日為閔三溯調羹做飯。就這樣,十幾日下來,閔三溯已大好如初。
於是閔三溯振作精神,繼續教授岑毅武藝。
先前練氣力筋骨之道岑毅已學成十有八九,於是閔三溯開始傳授拳腳功夫。閔三溯所學的是牧雲派入門拳法“攆步八象拳”,分六十四招,招招依八卦六十四方位排開,每招都需踏開不同的方位才能落招,集拳法和腿法於一合,學起來尤為繁瑣。總算是拳招簡單明了,加之閔三溯細若遊絲般的講解,饒是岑毅天資不夠,學了一個多月,也全學會了。
接下來是劍法,閔三溯主習刀法,但劍法同樣沒落下,一套“閒雲劍”使得龍飛鳳舞,演示時岑毅直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但看起來是一回事,學起來卻是令一回事。光是學運劍,岑毅就躊躇了七八天,點、劈、剌、掛、托、抹、雲、帶、截、攔、穿、崩等諸般運法複雜多變,一式一式攪得岑毅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全記住了,劍招又來折磨岑毅了。
據閔三溯所言,牧雲門下有“閒雲劍”“野鶴劍”“破魔劍”“幽若劍”三大劍法,其師衛祺襄是名副其實的劍術大家。閔三溯浸淫“破魔劍”十餘年,從劍招中演化出刀法,自名曰:“百花刀”,再輔之以奇異輕功“魅影步”,就成為了閔三溯成名絕技“魅影百花刀”,閔三溯也仗著此技逍遙江湖,難逢敵手。但閔三溯深知十八般兵器,劍為上品,最難學但學成後也最無敵,於是便命岑毅學劍。
然而“破魔劍”中的劍招被一一演化,閔三溯使起來已頗不具劍形,無奈隻得將自己未能完全熟絡的“閒雲劍”傾囊相授。
“閒雲劍”主抓一個“急”字,劍招似快非快,但每一招使出來卻是緊迫無間,招與招之間似是沒有間隙,好像是要儘快使完劍招才行,讓人看起來就想是身有要事,急著脫身一般,絲毫沒有“閒雲野鶴”的那般“閒”狀,岑毅初學時無比費勁,劍招學起來也不甚難,隻招招如流水賬似相連,實在令腦力有限的岑毅苦不堪言。
這日清晨閔三溯酣眠未醒,岑毅獨身一人出來練劍修行,他在林間繞步便轉邊練,不知奔了多久,隻聽得澗聲潺潺,林中竟有一灣清瀑,從一座小丘中急流下來,水清見底,周圍環繞著藤蔓翠木,真是“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皆若空遊無所依”,岑毅心中大慰,一邊念叨著這首《小石潭記》,一邊興致勃勃地越上小丘,揮動長劍,一招招地將“閒雲劍”遞出去。
“閒雲劍”第一式名叫“登嶽觀山”,劍勢大開大合,十分好練,岑毅於這第一招也是得心應手,起手就來,接著劍招一招招延續下去,“東望蓬萊”“垂釣碧溪”“乘舟夢日”“籬下折菊”……每一招名目都取自古代山水和田園名詩,都是極具情調韻味的閒逸詩,然而化為劍招後卻是招招緊逼相當難練。
前十四招岑毅非常熟絡,行起劍來行雲流水,轉眼間已然使畢,接著第十五式“東風貫樓”岑毅卻卡殼了。那名目是從李煜《虞美人》中化用而來的,招式是右手橫握劍柄,左手舉掌畫圈,接著舉劍斜劈,順勢連轉三圈,再讓劍從身下穿過,直刺身後,若是身後有人,那這一劍便正對眉心,十分精妙淩厲。當日閔三溯在岑毅麵前練起時,隻覺頗具美感。若隻單練這一招,也不甚難,但若與前一招“長虹晚照”相接應,卻是無論如何也試不出來。那“長虹晚照”最後是劍尖點地,若要換手橫過劍鋒,則必須以左手相扶才行,這樣劍招便不能連貫,若是強行單手換劍,則長劍就會脫手落地,岑毅每每練至此處,便會愁苦不堪,始終難以續劍。
這時岑毅已演完了前十四式,仍是到了“東風貫樓”,依然是單手強行換劍,眼看便要成功,左手順勢變掌畫圈時,手沒握穩,長劍“當啷”一聲落地,岑毅長歎一聲,拾起劍來,不住反思劍招,思量著如何化去前一招“長虹晚照”劍尖點地時的去勢,舉起劍便欲再試,這時,“嘻嘻”一聲嬌笑傳入耳中。
岑毅回頭看時,隻見一位少女在瀑旁亭亭而立,皓宛如霜,眉梢似月,正是紮伊娜。水麵映著陽光,照射在她臉上,更顯得嬌豔欲滴,清麗脫俗。紮伊娜笑靨如花,捂著嘴嗤嗤而笑。岑毅仍是厚不了麵皮,一張臉直紅到了耳根。
紮伊娜隨即足下輕點,竟已越過了瀑布,落到了對岸,岑毅目瞪口呆,那道水瀑起碼也有一丈寬,一個少女竟能輕鬆越過,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紮伊娜上前招呼道:“彆來無恙啊岑毅,呀!你會使劍了呀!”岑毅眼望紮伊娜,怔怔地道:“好……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