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辰染毒之後,兩個弟子每天都戰戰兢兢,害怕年事已高的師父承受不了紅纓毒的威力,每日都守在他身邊看著以防不測。而伯辰自己呢,每天都平淡如水,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著劇毒發作。”
晨曦的微光耀眼而燦爛,照在臉上暖烘烘的。侯崇禹帶著岑毅杜曉鳳二人離了寶雞,徑往華陰縣進發。路上侯崇禹一邊按轡徐行,一邊又同二人講起當初在荊州的往事。
“然而過了整整七日,紅纓毒依舊沒有發作,兩弟子都以為是紅纓毒王手下留了情,沒對師父下手。但伯辰認定自己已然中毒,隻是未到毒發之時。二人都不明白為什麼師父一定要對自己這麼狠,非要親身遭一趟紅纓毒的罪。伯辰向兩人解釋了原由:‘此毒既以內力催動,使毒者必具二能,其一便是有深厚內力,這一著必然無疑,單憑紅纓毒王的身手來看,他必是內功高手;其二便是此人心中定有一種執念,這執念催生出了他想要使毒害人的想法,否則如此禍害的劇毒常人難以研製。我此番親試此毒,正是為悟出此人的執念,了解此毒的心源在於何處,方能完破此毒。’兩弟子都似懂非懂,隻是依著師父行事。”
侯崇禹說著歎息一聲,眼望前路上零星的晨光,眼中黯然之色漸生。
“似伯辰這般純粹而博愛之人世間再無其二,為排解眾生之苦,竟以身試險,全然不顧後果。他染毒第八日突感不適,便名兩弟子看住自己,一旦無法克製自己的舉止,做出傷殘自己之事時,便將他束縛起來,然後出門等候,待屋內靜下來之後再進來。果然這次紅纓毒終於發作了,伯辰被毒得渾身顫抖,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折磨著他的身體,蒼老單薄的身子疼得抽搐起來。兩人見伯辰手腳開始不受控了,於是不情不願的將師父用繩索綁了起來,見二人綁的慢了,伯辰甚至嗬斥二人加快些。就這樣,伯辰被束縛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終於沒了動靜。兩人忐忑不安地進屋,隻見伯辰橫臥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發紫,氣息微弱。二人連忙給伯辰鬆了綁,喂了些稀粥,照顧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緩了過來。”
“此後伯辰便終日沉思,不出屋門,也不讓兩個弟子進來臥室,隻是一個人靜悄悄的,兩人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每次給師父送飯都隻是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麵塞進去,但每次都是原模原樣的冷飯被端了回來。二人害怕這麼下去伯辰身子扛不住,於是三天後的早上兩人大膽推開屋門闖了進去,想逼師父休息,誰知卻看見他高臥於床上呼呼大睡,兩人的動靜吵醒了他,於是他索性起了身,二人本以為師父會嗬斥他們一頓,然後趕他們出去,誰知伯辰竟笑盈盈地、破天荒地要了碗粥喝。見此兩人也是放下了心,隻道師父是想不通破解之法,不再執著了,誰知下午便得知伯辰要出門遠行,要兩人看好家裡。二人本來堅決不肯,加之伯辰連自己要去哪裡都沒有說,說什麼都要跟著一起去,可奈何師父去意已決,並且堅決要獨自前往,無奈之下隻好放伯辰一人去了。”
“兩人又百無聊賴、忐忑不已地在農舍裡待了三日多,第四天伯辰終於歸來,並且是‘滿載而歸’,兩人隻記得伯辰歸來那天是滿麵春風,意氣風發,宛如及第的狀元郎一般,因為此時他已經完全破解了紅纓毒功,並且成功給自己解了毒。”
岑毅和杜曉鳳聽到這裡都是一臉驚訝,都不明白曾伯辰是如何破解的紅纓毒功,侯崇禹笑著說道:“彆說你兩不明白,便是我至今也不曉得他是如何破解的。兩個徒弟同我說的原話是,伯辰去找了紅纓毒王,同他交談了三天三夜之後,那毒王便將破解之法告知了他。兩個弟子都不可置信,驚奇不已,伯辰後來又告訴他們原來是他早知毒王沒有離去,一直便在荊江邊的揮誌渡口等候著他,因為那毒王也認為伯辰能從毒功中悟出他的那份執念,所以在留下的那支鏢上暗示了候約之地,伯辰也確實悟出其中所蘊,因此前去赴會,整整三天三夜,伯辰同他交談,終於解開了那毒王的心解,破開了他的執念,因此勸得他收了手,親口將那價值連城的破毒之法坦然相告。至於伯辰所說的‘毒王的執念和心解’是什麼,那無人能知,因為伯辰與那毒王約定,不將有關他的一切事情告知於世人,也不可將破解之法公之於世,而代價便是毒王從此再不現身,不再使毒害人,也再不與伯辰相見。”
說到這裡時,岑毅忽地打斷道:“誒?不該如此呀,既然毒王當時發誓不再使毒,那後來的那些中毒者又是怎麼回事,像龍歸、赤木這些人,難道是彆人下的毒?”杜曉鳳答道:“那是紅纓毒王之子紅纓少主所為,他起初現世時自稱紅纓毒王,可後來又改稱自己為少主,並且宣稱自己不願遵從父親遺誌,隻願以毒霸天下,令天下尊其為共主,大家都知他是個少年之人,但是不是毒王之子還無從考證。”侯崇禹也接口道:“確是如此,那少主最初便在北方為禍,隻不過犯案較少。當時他隻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也確實自稱毒王,但當毒王消失之後不久,這少年便再次現身,以毒王之子自稱,聲張要繼續以紅纓毒為禍,震蕩江湖,當時好多小門派小武館都被威懾不輕,紛紛向那少主稱服,甚至為其設祠立廟,供奉香火。”岑毅聽著更是震驚不已,心中對這紅纓毒的威力忌憚了不少。
侯崇禹接著道:“總之伯辰總算是得到了解毒之法,那法子不是一個藥方,也不是什麼特製的解藥,而是一種以內力逼出毒素的方法,至於具體何法,伯辰不願說明,隻為遵守對毒王的諾言。伯辰隨後令兩弟子把消息傳出去,令天下中毒之人皆赴荊州解毒。消息一出,江南群俠雲集荊襄,各路門派教會凡中毒之人魚貫而來,將伯辰住著的農舍堵得水泄不通。有不少未中毒之人也趕來看看熱鬨,隻為瞻仰一番庸龍公的尊顏,還有不少心懷不軌的人是來偷窺伯辰的解毒秘訣的,幻想日後能憑此飛黃騰達。但伯辰的秘密又怎會給這些人看去,每次解毒都隻允一人隨自己入一間密室,然後對中毒之人施以麻昏藥,令其失去知覺,待其蘇醒之時,其毒已解,至此便無人知曉伯辰是如何解的紅纓毒功,妄想偷窺的人也因那些江湖豪傑對伯辰的保護而無從下手。”
“自那時起,伯辰便在荊州府待了五個月有餘,將江南群豪中毒之人解救了個遍,凡有珠玉財寶相謝者一應謝絕,不少解毒之人對伯辰三叩九拜,施以大禮,宛如謝於生身父母,是時有詩讚此事雲:‘福龍蒞荊襄,慈悲破紅纓,不問富貴有,但求眾生平’。”
“既然如此,那庸龍公又怎會遭到仇殺呢?庸龍公做了好事,不論黑道白道都造福不淺,朝廷的人為何要殺他呢?”岑毅疑惑地問道,侯崇禹長歎一聲,說道:“為何?因為朝廷不想見到伯辰破除紅纓之禍?”岑毅奇道:“又是為何?”“因為紅纓之禍一解,就沒法管住南方這些大大小小的門派了,皇帝身在北朝,江南遠在天涯,怎能晝夜覺察這些地方的勢力變數?乾隆老兒當朝時設保甲於地方,用以洞察和製衡小武館和小門派,但後來那老頭糊塗了,在朝堂上奢靡度日,任用奸臣,朝廷風氣日益敗壞,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所謂保長鄉長的都跟著黑道同流合汙,於是南方群雄崛起,諸如天理教、紅塵派、鹽幫這些勢力迅速龐大,這些教派不受官府管束,甚至地方官員還得對他們唯命是從。”
“嘉慶倒是個好皇上,上位後先收拾了不少貪官,整頓了朝堂紀律,然後對地方減稅免稅,造福於民,可惜地方官還是原來那些貨,他們可不管皇上的旨意,在他們的地盤上自己才是皇帝,依舊我行我素,包庇黑道。嘉慶自己還被蒙在鼓裡,數次南巡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隻道是自己的政治起了成效。不過嘉慶倒也不傻,也私下裡張羅了自己的一批人手,用來暗中給自己傳遞情報,抓捕要犯,處決死囚,這夥人便是號稱大內高手的爪牙鷹犬——內務閣侍衛。據傳大內高手共有一十八位,其中有五人武藝最高,這五人是嘉慶皇帝從漢、藏、蒙、滿、回五族中挑出來的武藝高強者,尤其是蔡捷武功最高,祖上是滿洲烏林達氏,有一半滿洲血統,加之他屢建奇功,深得嘉慶愛戴,因此他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內務閣頭領,也就是大內總管,總督內務閣及鑲白旗禁軍。”
“蔡捷等人時常在海內走動,對南方情形頗為知曉,得知紅纓毒的消息後,他便多次向嘉慶建言,稱皇上可下召納紅纓毒王為用,以此製衡三邦,則江南永固,嘉慶也覺可行,於是便令蔡捷等四下尋毒王蹤跡,結果無功而返。但毒王在江南所造之禍卻令嘉慶十分滿意,認為隻要有了紅纓毒,天下便可掌固,但曾伯辰忽然破解紅纓毒的消息令嘉慶等驚愕不已,連忙便讓蔡捷等追查伯辰的底細,後來又聽聞伯辰給天下群雄解毒的消息,這下皇帝老兒也坐不住了,這時蔡捷又出主意:可將曾伯辰控於朝廷,逼他交出解毒之法,然後向天下示威,若欲解毒則需先效忠與朝廷,這樣不論什麼江洋大盜,英雄豪傑都得聽朝廷的才能解毒免罪。嘉慶必定納得此策,於是便命內務侍衛傾巢而出,星夜駛往南方秘捕伯辰。”
“但蔡捷這夥人心狠手辣,他們怕解了毒的那些人也知道些解毒要訣,索性向嘉慶請奏,稱欲將獲知解毒之法的人一並處置,其若願服維陛下,肯將自己所知相告,便赦他無罪,若是執拗不願言,便滅其口,嘉慶欣然準奏,為此甚至令蔡捷調動鑲白、正紅二旗人馬助其滅‘賊’。可蔡捷純是為報複天下而為之,一路南下途中,凡遇門派教會,必先打聽其中是否有人曾中紅纓毒,若有則秘捕其中人,拷打問之,得知詳細之後,再以謀逆罪論處,弑其中人三分有二,即便是無人中過毒的門派,蔡捷也是暗中摧殘其一二,以示威懾。蔡捷人馬兵分三路,分往江浙、湖廣、川渝三地,暗中殘殺、迫害了一大批江湖人士,消息傳開,一時間天下人心惶惶,不少豪傑廣聚義士,同心抵禦蔡捷一行,但蔡捷又怎會去硬碰硬,一路蹤跡詭譎,難以覺察,隻是暗中取事。”
“得知大內侍衛此行是為伯辰而來,於是這些義士又自發雲集荊州,同去護衛伯辰。伯辰也多次謝絕,但隨著這些人越聚越多,伯辰也無力相拒了,索性任其來去。後來不知哪裡消息傳來,說蔡捷糾合三路人馬,殺氣騰騰地往荊州殺奔而來,霎時間湖廣兩地的群雄紛紛趕赴荊州,鹽幫、漁幫、走卒幫、丐幫、摩尼教、青蓮教、袍哥兒等諸如此等好漢湧入荊州城內,勢必要同朝廷鷹犬決一死戰,他們還強請伯辰入荊州城中避難,伯辰拗不過他們,隻得同他們入城,荊州府尹還以為如此多人馬聚於此處是要謀逆叛亂,被嚇得不輕,慌忙上奏朝廷,結果杳無音訊,堂堂知府大人索性丟下全城百姓和一眾官吏,帶上家眷逃出了城去。”
“當時我人在嘉陵,得知消息後也立馬趕往荊州。但半路上卻得知荊州的人馬竟忽地散了去,原來是如此多人在一城中苦等數十日之久,而所謂的蔡捷人馬卻音訊全無,城中糧倉早被儘數吃空,不少人隻好強忍著饑渴在此守候。伯辰實在看不下去,於是他便勸人們離去,並表示自己不久也即離開荊州,起初人們還有所遲疑,說什麼也要再堅守一些時日,直到伯辰告知他們解毒之法已被他密藏在了荊州城外,任何人找到它便可憑此繼續破除紅纓之害,建不世之功。這些好漢得知這個消息後立馬坐不住了,紛紛向伯辰匆忙辭彆,然後又魚貫而湧出荊州城去,找伯辰藏起來的秘訣去了,一時間荊州城的百姓終於是得以解脫,逃了的知府也帶著從彆的府上借來的兵馬趕了回來,誰知撲了個空,於是他在百姓麵前大罵了一番‘賊人’之後,便又安安穩穩地做起了官來。隻不過最後沒人找到那個解毒之法,後來也沒有,世人紛紛以為是伯辰撒了慌,說他是為了自個清淨才如此說的,但事實到底如何,隻有伯辰自己知道了。”
這裡岑毅再次插口:“這麼說師叔,庸龍公果真把要訣藏在了荊州嗎?還是他故意這麼說的……”侯崇禹忙道:“休要胡說!伯辰從不亂說慌話,他既然說了他有藏過,那定然是有的,隻不過是那些所謂豪傑其實都是膿包,沒能找到罷了。伯辰死後,所有人都認定他將秘訣帶進了棺材,於是天下人都爭相追尋伯辰的墓陵,這才有了前幾日在兩頭山發生的事,其實伯辰的遺體已經遵其遺囑用火燒化,撒入黃河中去了,他根本就沒瞞著世人,隻不過是他們沒緣分拿到那秘術罷了。”
岑毅聞言歎息一聲道:“隻可惜庸龍公這般賢明大義的人物,卻仙逝已遠,無緣拜會了,實是人生一大憾啊。”
秋風迎麵瀟瀟地吹來,樹葉被吹得“唰唰”作響,不少被掃落下來,在澄淨的天空裡肆意飛舞,飛落的葉子掃過三人的沉寂,伴著風聲掙紮著悄然落地。岑毅說罷這句後侯崇禹也沒再說什麼,隻是沉著臉,目視著前方靜靜沉思。一陣抽泣聲打破沉默,岑毅轉頭看時,卻見杜曉鳳捂著臉,一頓一頓地嗚咽著,岑毅略帶歉意,正要上前相慰,但侯崇禹先行開口,言語中滿是不甘:“要是當時我再警覺一點,眼睛再擦亮一點,或許……或許就能救下伯辰了。”
荊江上的血案至今仍曆曆在目,即便沉睡了六年,侯崇禹睜眼時腦海裡出現的第一個情景,便是當時親眼看到自己的好兄弟慘死的那番景象。
侯崇禹搭著船沿荊江下行,而曾伯辰自那些江湖豪傑們散了之後不久也動身啟程,三人搭了條船逆荊江北上,打算在江上同侯崇禹會和——侯崇禹先前便捎信告知了曾伯辰自己行程。侯崇禹坐在船舷上望著一派煙雨江景,想到與老友將不日相會,心中樂極,這時艄公同他聊起了幾日前在宜昌發生的一件案子,說是有個奇人劫了河北人保鏢的一批財物,沿著荊江遁逃去了,料想他已到了荊州,於是荊州知府使了不少人馬沿荊江設卡,任何人過荊州都必遭嚴查。
侯崇禹一聽不禁有些擔憂,於是忙問其詳,原來那批所謂財物,其實是兩廣水師提督兼湖廣巡撫的鮑師南送往京城為時任兵部尚書的祿康祝壽用的嶺南名產以及奇珍異寶,為此鮑師南特地花重金聘請了號稱河北獅幫的龍虎門鏢局押著這批貨物送往京師,龍虎門鏢局派了昆侖派出身的韓威遠作鏢頭,領著十餘名鏢師南下保鏢。韓威遠號稱“單刀彈腿”,本是昆侖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一手“清雪刀”威震江湖,後被龍虎門鏢局的頭領相中,雇為了鏢師。
有韓威遠領銜作鏢,餘下的鏢師們也都是一流好手,江南是無人敢犯的,因此一路順風順水,不僅有過路的府官款待,甚至還有不少江湖豪傑前來護送,一眾鏢師都以為這趟會不費吹灰之力地走完。鏢師們本欲借道荊州,卻得知曾伯辰在此廣治紅纓毒,城中已聚滿了人,魚龍混雜,吵吵嚷嚷。韓威遠怕走荊州會橫生禍端,索性繞遠路從宜昌府過江,眾人星夜趕到宜昌,連走三天,又困又累,腳夫們實在是走不動道了,嚷嚷著要休息,韓威遠無奈隻好令一行人在宜昌府暫歇一日。當晚包括韓威遠在內的一眾鏢師都睡得死氣沉沉,絲毫不知擔保的那批貨已被人盜走。
第二天韓威遠前去腳夫那裡視察,卻發覺大中午的腳夫們竟都睡得昏天黑地,一驚之下連忙去查看存放財物的貨倉,結果眼前一幕令韓威遠叫苦連天:倉內果真已被收拾的一乾二淨,半輛押車都找不到了。韓威遠連忙叫起一眾鏢師出門追賊,結果鏢師們紛紛叫苦,說他們頭暈眼花,迷迷糊糊,韓威遠立馬意識到鏢師和腳夫們是被下蒙汗藥了。但此刻已顧不得這些,韓威遠隻好帶上幾個頭腦清醒的鏢師追去。隨後在荊江邊的鴨埠渡口查知了賊人的行蹤——有個青年漢子一早便押著好幾車貨趕來,急匆匆雇了幾名艄公,帶著那些貨物順江下去了。韓威遠心底一涼,忙命手下急書一封差往荊州府上,求知府調人攔截。同時聯絡了當時身在襄陽的三山道人謝端,昆侖派掌門,也是韓威遠的師兄,求他攜一眾弟子趕來相助。
謝端也頗講義氣,果真率一眾弟子飛一般趕到了宜昌,隻不過他還是向韓威遠討了好處,要他把兩廣提督賞他的財物分一半給昆侖派,就當是孝敬師門,韓威遠此刻麵對墜身之禍,還能有何求?隻好答應謝端,要他儘力而為。那謝端卻也是利索,立馬派弟子們往荊江沿途各鎮打探消息,果真查到了賊人的去向。原來那賊人過不了荊州,隻好在陳店卸走了貨物,又雇了一批腳夫望南去了,於是一眾鏢師當即追擊,不日便在荊州以南四十裡外的獅子口追到了那批貨,並且分文不少,隻不過那賊人卻不知了去向。此時謝端主動請纓追拿賊首,要韓威遠先行一步押貨,勿要延誤了時日,隻不過拿了賊人以後受的賞賜都歸謝端,韓威遠對此頗感不滿,但為不延誤腳程,隻好把這差事讓給了謝端,自己則馬不停蹄,押著那批貨趕路去了。
那賊人為迷惑韓威遠,故意顯露了自己南下的蹤跡,實則是扭頭回了荊州,但這又怎能瞞得了謝端,黑道的友人早給了謝端消息,於是謝端又帶人趕赴荊州埋伏。此事早已在荊襄一帶傳得沸沸揚揚,當地豪強得知一個青年漢子劫走了聲名赫赫的龍虎門鏢局手裡的鏢,而且還是韓威遠押運的,都對這賊人佩服不已,不少人稱他為“千裡荊江第一大盜”。
侯崇禹聽完也覺得奇異,他早年見識過那韓威遠,確實是把好手,這所謂賊人竟敢隻身劫他的鏢,屬實有些膽大。這時江上一陣勁風吹起,把江上彌漫的煙雲吹散開去,豔陽隨即高照,江上之景此刻一覽無餘,碧波濤濤蕩漾,候鳥群群略過,不少船隻趁著這風揚帆出江,霎時間江上便白帆似星,浩浩蕩蕩。侯崇禹看得興起,攀上桅杆,俯瞰著江景喝彩不已。那艄公見侯崇禹這等年紀,心性卻如頑童一般,不禁有些好笑。
一條舫船從侯崇禹乘的那條船旁駛過,那舫上一派華貴氣象,金樽玉盞,蔬果珍饈,瓊漿玉液遍布全席。十幾個身著氣派的男子正在船頭暢飲,那些人身著綢袍,頭戴鑲金冠,身著豔色袍,腰配錦囊,腳踏雲頭靴,舉止溫雅,談笑風生。侯崇禹看著那些好酒美食,不禁舌底生津,隨即衝艄公喊了聲:“舟翁慢些撐著,老夫去去就來。”還沒等那艄公反應過來,侯崇禹便從桅杆上一躍而下,飛一般撲到了那舫上。舫中正會宴的老爺們被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著侯崇禹。侯崇禹起身唱了個大喏,拱手道:“攪擾攪擾!鄙人嘗幾杯薄酒便走,還望諸位不嫌,多謝多謝!”然後便自顧自走到席間,挑了個位置擠了擠旁邊人就坐了下來,看都不看旁人驚愕的目光,隻顧抄起好酒,抓過好肉,往嘴裡塞去,半晌便吃剩得一片狼藉。四下紛紛皺眉,那**位上的是個垂須霜眉的清瘦老者,見這糟老頭這般無禮自是十分惱火,於是他衝旁邊挑了挑眼,一個周身黑衣的漢子立馬心領神會,笑著起身道:“老先生好俊的功夫!當真是賞心悅目,閣下佩服不已,這廂有禮了!”說著欠身行禮,侯崇禹理都沒理,隻道一聲:“雕蟲小技,不必誇獎!”說著舉起酒壺大口灌下。那漢子道:“先生吃得可還合口?”
“不錯不錯!大飽口福!”侯崇禹都沒正眼看那漢子。那漢子冷笑一聲,把手裡劍隔輕輕抬動,發出冷冷的劍鞘聲,然後說道:“老先生好生瀟灑,連在下是誰都不願看一眼,當真是無禮至極!”原以為此話一出會讓這老頭有所警覺,誰知侯崇禹依舊頭埋在菜盤裡,毫無反應。這漢子“哼”了一聲,招手叫過幾名夥計道:“是個瘋老頭,丟河裡去吧。”那幾人應了一聲,其中一人抄過梢棒,便掄向侯崇禹,旁邊的客人慌忙躲避,轉頭見侯崇禹一手舉著酒碗,一手抓著雙筷子,正用它夾著那夥計的梢棒,那夥計奮力一抽,棒子卻紋絲不動,侯崇禹手一擺,那夥計便連人帶棒撲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船板上。見此四下驚呼不已,那黑衣漢子猛地坐起,一臉警惕地望著侯崇禹,厲聲道:“你到底是何人?來此做甚?”還道是仇人上門,那主子老爺顫抖地道:“我們餘家可沒有惹過什麼仇人,彆說你是來尋仇的!”一旁的一個老太爺戰戰兢兢地問那漢子:“昊兒,這是來了個大煞星嗎?你收不收拾的了?若收拾不了的話千萬彆惹惱他呀,惹得他性起,亂傷起人就不好了,要是危及咱們性命就更不妙了,你千萬掂量著點,千萬要……”
那漢子聽得心煩,連忙揮手讓席上的人出了船艙,侯崇禹吃了個飽滿,起身打了個嗝,然後衝這漢子擺了擺手,說道:“不好意思!攪擾了你們的雅興,老夫侯崇禹,虛號‘半秤仙’,純是看閣下家裡的好酒好菜心癢難耐,跑來蹭蹭飯而已,老夫不喜歡彆人給我下逐客令,所以才失手傷了你家夥計,抱歉抱歉!”這漢子驚愕不已,因為他早就聽說過侯崇禹的威名,知他身經百戰,無人能敵,如今卻直挺挺地站在他麵前。侯崇禹看他還在吃驚,於是揮了揮手道:“老朽告退,多謝朋友款待,有緣再會!”這漢子回過神來,拱手道:“無妨無妨,老先生自去便是!”侯崇禹嗯的一聲,飛身縱上舫頂,一聲呼哨,那艄公便從後麵把船撐了過來,侯崇禹又是一躍,穩穩落在船上。
那漢子一顆心怦怦直跳,不是因為他害怕了,而是他以為自己暴露了,隻因他並不是普通人,他叫餘昊,是大內五大高手之一,祖籍便在荊州,此番隨蔡捷本是要暗中潛入荊州,悄無聲息地劫走侯崇禹,於是他索性便請自己的父老親戚們同遊荊江,一是為敘親屬之情,同時也是為掩人耳目。誰知這侯崇禹竟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自己麵前,餘昊作為皇帝的探子,自是知曉侯崇禹與曾伯辰的關係的,生怕自己暴露,餘昊立馬停船著陸,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其時正在左近的蔡捷一行藏身的地方,把情況告知了他。
蔡捷知道侯崇禹是個勁敵,與其硬碰硬吃虧的隻有自個,何況連日來荊襄一帶奇事連發,四方人士都已在此聚集,更兼有不少好漢保護著曾伯辰,若要強行去捉拿他,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正當蔡捷等人一籌莫展之際,手下探子卻忽然傳來了一個重要消息:宜昌劫鏢案的嫌犯被謝端等人追蹤到了,那賊人與謝端一行交戰一番後,不敵而被當場拿下,如今幾人正押著他自荊江北上宜昌府移交官府,並且已經查知了這人身份。蔡捷聽聞這個消息頓時眼前一亮,一個詭計自他腦海中浮現……
卻說侯崇禹飽餐一頓後,回想前那黑衣漢子相貌,隻覺頗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何人,索性高臥舟中,哼著長歌,聽著江湧,悠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