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越來越深,漫過胸口,漫過下巴。陸仁的肺像要炸開,他猛地仰頭,嗆出一口混著血絲的河水,卻也借勢將鱷魚甩向一側。鱷魚吃痛,鬆口翻滾,尾巴“啪”地抽在他背上,打得他眼前發黑。
慌亂中,他摸到腰間的草衣——那是陳竹編的,枯黃的茅草辮子,之前塗過岸邊那種白色藤汁。此刻草衣被河水泡得發脹,纖維卻依舊堅韌。他一把扯下草衣,死死纏在手臂上,像舉著麵盾牌,朝再次撲來的鱷魚迎去。
“來啊!”他嘶吼著,草衣的藤汁混著自己的血,在鱷魚眼前甩出一道黏糊糊的弧線。鱷魚赤紅的獨眼突然眯起,動作遲緩下來——那藤汁本是用來避鱷的“解藥”,此刻混了陸仁的血,竟成了劇毒!它張了張嘴,想咬斷草衣,卻隻噴出一口帶著泡沫的白沫,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
陸仁趁機用纏著草衣的手臂勒住鱷魚的脖子,雙腿死死夾住它的脊背。鱷魚的鱗片刮得他手臂生疼,但他不管不顧,隻想著把它按進水裡。河水灌進鱷魚的鼻孔,它掙紮得更厲害,尾巴拍打著水麵,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陸仁的力氣漸漸耗儘,視線開始模糊,卻仍能看見鱷魚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最終翻起肚皮。
陸仁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
陸仁是被一陣草藥香喚醒的。
身下是鋪著軟草的木板床,蓋著件漿洗得發白的粗布外衣,腿上的傷口被細麻布包紮得整齊,隱隱傳來清涼的刺痛——是草藥敷過的感覺。他猛地坐起,環顧四周:這房間不大,四壁是刷了桐油的木板,一扇圓形舷窗對著河麵,窗沿擺著個粗陶碗,裡麵還剩半碗涼透的野菜粥。桌上放著把豁口的斷劍正是他之前丟失的那把,旁邊是那件被鱷魚撕爛的草衣,沾著乾涸的血和藤汁,像塊破布。
“醒了?”門被輕輕推開,進來個穿青布衫的中年人,背著藥箱,麵容清臒,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他放下藥箱,搭脈的動作嫻熟:“老夫姓孫,是船上的大夫。你腿上的傷是鱷齒劃的,已敷了止血藤,明日再換藥便無礙。”
陸仁沒說話,隻盯著他腰間的玉佩——那是富戶常戴的羊脂玉,刻著“福”字。孫大夫似乎看出他的戒備,歎了口氣:“彆怕,這船是蕭府的,老爺吩咐好生待你。”
陸仁眉頭一緊,蕭府?暗道:“看這架勢是被什麼富商大戶人家救起來了,會是哪裡的?難道是歸陵城?不可能,已經南行了這麼遠,不會是煌國的人吧……”
帶著這些疑惑,陸仁問道:“蕭府是什麼地方?”
老孫頭聽此露出詫異之色,再次打量了一下陸仁,不可置信的問道:“夷國蕭府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夷國的?”
陸仁聽此一驚,內心不知是喜是憂,想起自己被發配望鄉台的緣由,就是因為見到了富家大戶人家的東西,奉還時被當成了偷竊犯,這讓陸仁內心深處對那些大戶人家都沒有什麼好感,甚至還有一些危機意識。
陸仁的臉色顯現出幾分擔憂,這也讓老孫頭察覺到,老孫頭隨後淺笑幾聲,說道:“公子眼下還要多加養傷,無需多想,至於是不是夷國人,到沒那麼重要,我家老爺名為蕭景淵夷國首富,蕭府老爺,之前帶小姐出遊,小姐不慎被凶鱷咬傷,故而懸賞這條凶鱷,公子擊殺凶鱷,老爺一定會重重有賞的。”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個穿藕荷色襦裙的婢女端著托盤進來,一個捧著熱氣騰騰的粟米飯,配著醬牛肉和醃菜;另一個提著陶壺,壺嘴飄著茶香。“陸公子請用膳,”年紀稍小的婢女低著頭,聲音細如蚊蚋,“大夫說您失血過多,需補氣血。”
陸仁看著滿桌食物,胃裡一陣翻騰。荒原裡啃了三天硬餅,此刻竟不知如何下口。他拿起筷子,夾了塊牛肉,肉質酥爛,帶著八角桂皮的香氣,是他在廢墟裡從未聞過的味道。婢女們退下後,他走到舷窗邊,推開木窗——
外麵是寬闊的河麵,水色渾黃,兩岸是連綿的青山,偶爾能看見幾座竹樓掩映在竹林裡。大船順流而下,速度不快,船帆鼓著風,像隻巨大的鳥。他忽然瞥見船尾甲板上吊著個黑乎乎的東西——
是那條凶鱷!
陸仁披上外衣,忍著腿疼下了樓梯。甲板上人來人往,船工們喊著號子收網,幾個年輕壯士聚在鱷魚屍體旁,指指點點。
鱷魚被粗麻繩捆著四肢,吊在桅杆橫梁上,腹部朝上,那道舊傷疤格外醒目。一個錦衣華服的老爺站在鱷魚旁,身材微胖,鬢角微霜,麵容剛毅如刀削,此刻卻緊鎖眉頭,盯著鱷魚的腹部。
“確定是這條?”老爺開口,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回老爺,”一個穿黑甲的壯士上前,單膝跪地,甲胄碰撞聲鏗鏘有力,“上月您在青崖山遊玩,小姐去河邊采蘭草,就是這條鱷魚從水中躍出,咬傷小姐小腿。屬下等趕到時,它已負傷遁入河中,這道疤正是屬下用長槍刺的!”
這壯士叫燕昭,生得猿臂蜂腰,麵容英武,眉骨處有道淺疤,眼神像鷹隼般銳利。他身邊還站著三人:一個滿臉虯髯的壯漢,叫韓烈,性格急躁,此刻正不耐煩地踢著甲板;一個麵色蒼白的書生模樣青年,叫楚硯,手指纖長,正用絹布擦拭腰間的短劍;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大漢,叫石敢,體格魁梧如鐵塔,抱著雙臂站在最後。
“沒錯,”楚硯展開一幅畫卷,上麵畫著條鱷魚,腹部一道斜疤,“小姐說那鱷魚眼睛赤紅,體長一米有餘,與這畜生一般無二。”
蕭老爺重重哼了一聲,撫過腰間的翡翠玉佩:“本老爺懸賞黃金百兩,封‘蕭府第一勇士’,就是要取這畜生的命!沒想到它竟自己撞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