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宮城東邊的城牆底下,東安門往北,便是大名鼎鼎的東廠了。
大廳之左的小廳中,供奉著一軸嶽武穆的畫像,香火繚繞。
廳前是一麵巨大的磚雕影壁,上麵雕刻著狻猊、獬豸等鎮邪猛獸,正中則是“狄公斷虎”的故事。
大廳之西的祠堂裡,密密麻麻地供奉著東廠曆任掌印太監的牌位,祠堂前一座石坊,上書“百世流芳”四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尤為諷刺。
此刻,東廠大堂之內,落針可聞。
掌印太監王體乾,身著一身蟒袍,端坐於正中的太師椅上。
他麵色白淨,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四旬年紀。
小太監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熱茶。
王體乾接過,漱了漱口,將茶水輕輕吐在腳邊的痰盂裡。
他抬起眼皮掃了一眼。
大廳之中,十二名東廠大檔頭,以子、醜、寅、卯等十二地支為號,一字排開,齊刷刷地跪在地上,人人垂首,不敢稍動。
大堂兩側,掌刑千戶、百戶帶著十數名掌班垂手而立,身前的長案上鋪著雪白的宣紙和筆墨。
王體乾身邊的小太監往前一步,尖著嗓子開口:“將昨日所打事件,一一報上來吧。”
“子”字班的大檔頭膝行一步,叩首道:“回督公,卑職負責探看國子監與武學。”
“兩地之中,多是傳抄經世公文與大明時報,其中國子監生員,多在談論增產、開拓之事。而武學生員,則多言征伐之事。”
他頓了頓道,
“另外國子監監生陸萬齡被毆以後,求告國子監朱之俊,卻無後文。”
“醜”字班的大檔頭緊接著道:“回督公,卑職探看京中各大同鄉會館。”
“春闈將近,入京士子日趨增多,如今約莫已有兩千之數。”
“各人往來頻繁,聚會不斷,並不單單以籍貫相聚。其中,陝西籍的士子尤其受歡迎,各方宴請不絕。”
“此外頗有數人打算聯名上疏,答一答時代之問,其中聲勢最盛者,乃是南直隸的張溥,眼下身邊已聚起四十餘人。”
王體乾閉合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卻沒有說話。
“寅”字班的大檔頭額頭貼地,不敢抬頭:“回督公,卑職負責探看京中勳貴。”
“京中各勳貴近日以來皆是聚會頻繁,然其各家聚會多是在侯府之中,或是京外彆野,番子們湊不到近前,探不到什麼消息。”
王體乾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語氣淡淡:
“你這是要咱家教你怎麼做嗎?”
寅字班的大檔頭嚇得叩頭連連,“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再給旬月時間,卑職必能探查到府內情形!”
王體乾嗯了一聲,重又閉目眼神。
接下來,卯、辰、巳等各位檔頭逐一上前稟告。
“文官那邊,六部的一些治事較為出名的主事、郎中,近來突然炙手可熱,都成了各家宴請的座上賓。”
“有一些八九品的大使、副使,甚至也在宴請之列。”
……
“順天府對胥吏的清查還在進行,有些口供隱隱指向京中勳貴和巡城禦史,不知是否要繼續深挖?”一名大檔頭興奮問道。
王體乾擺了擺手,道,“陛下說隻查胥吏,那就隻查胥吏,彆的不要多管。”
那名大檔頭頓時悻悻,膝行退下。
另一名大檔頭上前稟告,
“九門商稅的清查已經理完了,賬目都已封存,全都轉到順天府通判李世祺手中。”
“不過……崇文門有個稅吏,昨夜熬不住刑……死了。”
王體乾隻是“嗯”了一聲,便再無下文。
又有檔頭稟告:“兵科都給事中許可征,近來突然落了個清廉如水”的名稱。說是外地入京鑽營的,送禮到他府上,都被連人帶禮扔了出來。”
王體乾重又睜開了眼睛,
那名檔頭繼續補充道:“卑職帶人查了查,原來許大人在正陽門有個書畫店,現在鑽營的,都直接去書畫店買字畫了,根據朝代不同,一百兩到五百兩不等。”
王體乾嘴角勾起一抹嘲諷,點了點頭,又將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