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粗糙的草紙地圖,上麵用炭筆畫著簡易的路線和標記。還有一個更小的紙片,上麵寫著一行字,字跡潦草,但依稀可辨:
“東山廟已泄,有埋伏。改道黑鬆嶺,三日後的……子時……”
後麵的字被血汙徹底糊住了,無法辨認。
沈清辭盯著那張紙片,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衝散了所有的疲憊。
東山廟有埋伏。她原定的接應點,是個陷阱。
如果不是遇到這個人,如果不是他拚死留下警告……
她看向昏迷的男人。他的呼吸更加微弱了,臉色白得發青。黑鬆嶺……那是地圖上另一個標記,在更北邊,更深入山區,路途也更艱難。三日後的子時……時間緊迫得讓人絕望。
救他?還是自己走?
救他,意味著要帶著一個幾乎無法行動的重傷員,穿越即將被晨光照亮的山林,躲避可能存在的追兵和埋伏,前往一個更遙遠、更未知的地點。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自己走,或許還能憑借謹慎和速度,在追兵合圍前找到一絲生機。
懷裡的書和名單,似乎又灼熱起來。那些名字,那些等待傳遞的秘密,那些或許能改變戰局、拯救更多同誌的信息……它們的重量,壓過了眼前這個瀕死陌生人的生命重量。
理智在尖叫:走!立刻走!
沈清辭的手緊緊攥著那張染血的紙片,指節發白。她看著男人毫無血色的臉,看著他那身或許曾屬於某個農家、或許隻是為了偽裝的粗布衣裳,看著他腰間那把磨損的駁殼槍。
他也許是個交通員,是個偵察兵,是個和她一樣背負著秘密和使命的人。他拚死逃到這裡,留下警告,然後倒下了。
如果自己就這樣走了,和那些見死不救的、麻木的、被戰爭異化的人,又有什麼區彆?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黎明前清冷而銳利的空氣。
再睜開時,眼底的掙紮已經褪去,隻剩下近乎冷酷的決斷。
她快速地將染血的地圖和紙片重新用油紙包好,塞進自己懷裡,緊挨著那本書和名單。然後,她彎下腰,用儘全身力氣,將昏迷的男人扶坐起來,讓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男人很沉,失去意識的身體更是難以掌控。沈清辭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她咬緊牙關,調整重心,試著將他背起來。
不行。她的體力消耗太大,背著他根本走不了多遠。
她改為半拖半扶,架著他的胳膊,讓他儘可能倚靠在自己身上,然後邁開了第一步。
異常沉重的一步。兩個人的重量,兩個人的生死,此刻都壓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男人似乎恢複了一絲意識,發出含糊的呻吟,無意識地想要掙脫。
“彆動。”沈清辭在他耳邊低喝,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命,就彆動。”
也許是聽懂了,也許是根本無力反抗,男人稍稍安靜下來,隻是身體依然沉重得像一袋沙土。
他們開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著東北方向——黑鬆嶺的大致方位——移動。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和拖痕,在濕潤的落葉和泥土上清晰可見。沈清辭知道這痕跡意味著什麼,但她彆無選擇。她隻能儘量選擇林木更密、地勢更複雜的地方走,希望能延緩被發現的時間。
天色越來越亮。灰藍變成了魚肚白,天邊的雲彩染上了淡淡的金邊。林間的鳥兒開始啁啾,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這生機盎然的晨光,對逃亡者而言,卻是最危險的帷幕正在拉開。
沈清辭架著男人,躲進一片茂密的鬆林。她必須停下來喘息,也必須處理掉身後的痕跡——至少是近處的。她把男人小心地靠在一棵鬆樹下,然後折返一段距離,用鬆枝掃平腳印,撒上落葉。
做完這些,她已經累得幾乎虛脫。額頭的汗水流進眼睛,刺痛。她靠在另一棵樹上,劇烈地喘息,肺葉像破風箱一樣拉扯著。
男人又咳嗽了一聲,這次吐出的是暗黑色的血塊。他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沈清辭看著他,又抬頭看了看越來越亮的天空。黑鬆嶺……她隻知道大概方向。三日後的子時……她甚至不確定今天是多少號,在黑暗和奔逃中,時間感早已模糊。
前路茫茫,生機渺茫。
但她不能停在這裡。
她重新架起男人,繼續向前。鬆針刮過臉頰,帶來細微的刺痛。陽光終於刺破了雲層,第一縷真正的晨光斜射進林間,照亮了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他們蹣跚前行的、絕望而又堅韌的身影。
懷裡的兩份重量——一份是紙頁的,一份是血肉的——同樣滾燙,同樣沉重。
她扛著它們,一步一步,走向逐漸清晰、也逐漸灼熱的黎明。
下一章預告:第三十七章《鬆濤如刃》——陽光下的逃亡更加艱難,追兵的蹤跡已然可循。沈清辭與神秘傷員的命運緊緊捆綁,在黑鬆嶺的莽莽林海中,他們將遭遇的不隻是自然的險阻,更有人心的試煉與意想不到的轉折。
(第三十六章破曉之前完|字數:3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