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洞穴裡沉積,濃稠得仿佛有了重量,壓在眼皮上,堵在呼吸間。沈清辭背靠著冰涼潮濕的石壁,一動不動,像一塊已經與岩石生長在一起的苔蘚。
隻有思維在瘋狂運轉,如同困在鐵籠裡的獸。
男人的囈語早已停止,隻剩下微弱、滾燙、時斷時續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仍在與死亡進行著最後的拉鋸。那偶然吐露的“鬆崗”、“曬乾”,像黑暗裡迸濺的火星,短暫地照亮了一些東西,旋即又讓更深的謎團沉入更濃的陰影。
油布包裡的地圖、錢、紙條,緊貼著她的胸口,隔著衣服,似乎能感覺到鉛筆劃痕的凹凸和紙幣邊緣的棱角。這份意外獲得的“指引”,究竟是通往生路的航標,還是誘人踏入深淵的香餌?
她無法判斷。所有的情報分析,在此刻都失去了依托。沒有組織,沒有聯絡點,沒有可以交叉驗證的信息來源。她隻有自己,一個來曆不明的重傷員,和一份從天而降(或者說,從土裡挖出)的、不知真偽的“指示”。
“蝮蛇”……這個名字帶著陰冷滑膩的質感,盤踞在黑鬆嶺的陰影裡。如果重傷員的警告和紙條上的信息都是真的,那麼黑鬆嶺就是死地。而鬆崗,“樵夫”,那個聽起來質樸甚至有些土氣的暗號,會是新的希望嗎?
還是說,這整個局,從東山廟泄密,到黑鬆嶺埋伏,再到這個恰到好處被發現的“鬆崗”線索,都是“蝮蛇”或者說敵人精心編織的網?目的就是讓她這樣的逃亡者,在絕境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主動投入另一個更隱蔽、更致命的陷阱?
信任,在此刻是比子彈更危險的武器。
可是,不信任,又能如何?原地等待?天亮之後,這個山洞並不安全。拖著傷員返回或另尋他路?以他們現在的狀態,無異於自殺。
時間在黑暗的包裹下,以一種粘滯而殘忍的方式流逝。沈清辭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流失,石壁的寒氣一絲絲滲入骨髓。疲憊像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淹沒,又一次次被她用意誌力狠狠逼退。懷裡的書和名單,傷員的重量,油布包的秘密,這三重負擔幾乎要將她的脊梁壓垮。
她需要一個支點,一個能讓她在迷霧中踏出下一步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依據。
她側耳傾聽洞外的聲音。風聲鬆濤依舊,沒有異常的腳步聲或人語。她又將注意力轉回洞內,轉向那個呼吸微弱的男人。
他,是唯一的變數,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更多信息的人。
沈清辭摸到水壺,再次小心地給他喂了點水。水漬潤濕了他乾裂起皮的嘴唇,順著嘴角流下。她在黑暗中摸索著,用還算乾淨的衣角替他擦拭。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他的臉頰,滾燙,瘦削,骨骼的輪廓在高溫下顯得格外嶙峋。
“同誌……”她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息在說話,不確定他是否能聽見,“你能聽見嗎?我們需要決定去哪裡。黑鬆嶺,還是鬆崗?”
沒有回應。隻有灼熱的呼吸噴在她手腕上。
“鬆崗的‘樵夫’,暗號‘山貨要曬乾’,你認識嗎?”她繼續問,語速很慢,每個字都清晰,“你是誰?誰要你去鬆崗?或者……誰在等你?”
沉默。隻有洞外風穿過藤蔓的嗚咽。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極其含糊的音節,像破舊風箱的嘶鳴:“……周……”
“周?”沈清辭立刻捕捉到了這個音,“姓周?還是代號?”
“……驍……”又是一聲模糊的氣音。
周驍?一個名字?還是“周曉”、“周嘯”的諧音?
“周驍?是你的名字?”她追問。
男人似乎用儘了力氣,不再出聲,但呼吸的節奏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仿佛這個音節耗儘了他最後一點清明,也帶走了一些東西。
沈清辭在黑暗中皺緊了眉頭。周驍。如果這是一個真名,那麼他很可能不是普通的交通員或偵察兵。普通地下工作者很少使用真實姓名,尤其是在執行這種顯然極度危險的任務時。除非……他的身份已經暴露,或者這個任務的性質,使得真名假名不再重要。
又或者,“周驍”隻是一個他潛意識裡想要說出的、與此事相關的人名。
線索太少,推斷如同在流沙上建房。
但是,這個音節,連同之前關於“鬆崗”和“曬乾”的囈語,與油布包裡的信息形成了某種脆弱的呼應。這微弱的呼應,在絕對的黑暗和孤立無援中,竟像是一根細細的蛛絲,讓她有了一個可以攀附的方向。
她不能再等了。天很快就要亮了。每一分猶豫,都可能在晨光中化為致命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