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窗外,月光照在他臉上,蒼白,但眼神銳利得像刀。
“青龍幫幫主親自出馬,說明這件事不小。”他緩緩說,“要麼,箱子裡的東西,比我們想象的更重要。要麼,我們手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而我們自己不知道。”
“我們手裡什麼都沒有了。”清辭苦笑,“箱子給了白玫,錢花光了,槍也隻剩幾發子彈。”
“不。”李浩搖頭,“我們還有一樣東西。”
“什麼?”
“命。”李浩看著她,“我們的命,對他們來說,可能比箱子更重要。”
清辭愣住了。
“你想,”李浩繼續說,“如果我們死了,箱子裡的秘密就可能永遠不見天日。但如果我們活著,就有可能把秘密說出去。所以,他們一定要抓活的,尤其是你。”
他頓了頓:“白玫說過,他們要抓你,要活的。為什麼?”
清辭搖頭。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她一個女學生,無權無勢,為什麼非要抓活的?
“除非,”李浩的聲音沉下來,“你知道什麼,或者,你是什麼人,而你自己不知道。”
清辭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什麼?她父親是禦史,被構陷貪腐而死。沈墨是她師兄,也死了。顧長明是她父親的朋友,也死了。除此之外,她還知道什麼?
等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父親死前那天,交給她一個小木盒,說如果以後有人問起,就打開。但她一直沒打開,因為父親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
那個木盒,她離開北平時,埋在了老宅後院的老槐樹下。
盒子裡是什麼?父親沒說過。但她記得父親當時的眼神,很鄭重,很悲傷。
“我父親……”她緩緩說,“死前給了我一個木盒,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我把它埋在北平老宅的後院了。”
李浩的眼睛亮了:“盒子裡是什麼?”
“不知道。”清辭搖頭,“但我父親說,如果有人問起,就打開。我一直以為,他說的是仇家,是來尋仇的人。但現在想想……”
“現在想想,可能不是仇家。”李浩接過了話頭,“可能是來找東西的人。而那個東西,就在盒子裡。”
“可那是什麼?為什麼和我有關?”
李浩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說:“你父親是禦史,專司彈劾。他手裡,一定有很多官員的把柄。而二皇子結黨營私,你父親不可能不知道。他可能留下了什麼證據,而這些證據,和箱子裡的證據,是互補的。”
清辭的心跳得更快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手裡的木盒,可能就是打開一切謎題的關鍵——就是沈墨在夢裡說的“鑰匙”。
“可木盒在北平。”她說,“我們現在在江蘇,到不了北平。”
“到得了。”李浩說,眼神堅定,“我們一定能到。”
“怎麼到?水路陸路都封了,你重傷,我們身無分文……”
“有辦法。”李浩打斷她,看向門外,“周大爺。”
清辭一愣:“周大爺?”
“周大爺在這條河上打了一輩子魚,對水路熟得不能再熟。”李浩說,“如果他能幫我們,或許有辦法。”
“可是他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不能再連累他……”
“不是連累,是交易。”李浩說,“我們給他一個報仇的機會。”
“報仇?”
“他兒子死在日本人手裡。”李浩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而二皇子和日本人勾結,出賣華北五省。如果我們能把證據送出去,扳倒二皇子,就等於替他兒子報了仇。”
清辭沉默了。她看著李浩,看著這個重傷未愈,但眼神依然銳利的男人。他總是能在絕境中找到一線生機,總是能看穿事情的本質。
“他會答應嗎?”她問。
“不知道。”李浩說,“但值得一試。”
兩人等周老四起床。天快亮時,周老四起來了,在院子裡劈柴。清辭走出去,幫他把柴火碼好。
“周大爺,”她輕聲說,“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周老四停下斧子,看著她。
清辭把李浩的猜測說了,關於木盒,關於鑰匙,關於報仇。周老四一直沉默地聽著,臉上的皺紋在晨光裡顯得更深了。
“所以,”清辭最後說,“我們想請您幫忙,送我們離開這裡。我們需要到北平,拿到那個木盒,然後把箱子和木盒裡的證據,一起公之於眾。這樣,您兒子的仇,還有無數像您兒子一樣死在日本人手裡的士兵的仇,才有可能報。”
周老四沒說話。他拿起煙袋,點上,抽了一口。青煙在晨光裡繚繞,模糊了他的臉。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你們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清辭說,“箱子裡那些證據,我們都看過。二皇子把華北五省的礦業權賣給了日本人,還送了很多技師去當人質。您兒子……”她頓了頓,“您兒子可能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周老四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在地上。他抬起頭,看著清辭,眼睛裡有血絲,有淚光,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
“我兒子……”他的聲音在顫抖,“死的時候,才十九歲。他走之前跟我說,爹,等我回來,給您買新棉襖。我說好,爹等你。可等回來的,是一張紙,幾塊大洋。”
他狠狠吸了口煙,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吸進去。
“你們要我怎麼做?”他問。
清辭和李浩對視一眼。李浩在屋裡,但顯然在聽。
“周大爺,”清辭說,“您對水路熟,能不能想辦法,送我們出太湖?隻要出了太湖,到長江,我們就有辦法北上。”
周老四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有一條水道,很窄,隻有我們打魚的知道。平時不走大船,隻能走小船。但能通到長江。”
“追兵不知道?”
“不知道。”周老四說,“那是條老河道,幾十年前就廢棄了,長滿了水草。除了我們這些老打魚的,沒人記得。”
“那……”清辭的心提了起來。
“我可以送你們。”周老四說,“但有個條件。”
“您說。”
“帶上我。”周老四看著她,眼神很堅定,“我跟你們一起去北平。我要親眼看看,那些害死我兒子的人,是什麼下場。”
清辭愣住了。她沒想到周老四會提這個要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要跟他們一起,走上千裡逃亡路?
“周大爺,這一路很危險……”
“我知道。”周老四打斷她,“但我兒子死了,老伴也走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如果能替他報仇,死了也值。”
清辭看著周老四,看著這個瘦小的、頭發花白的老漁夫,看著他眼裡的決絕。她知道,勸不住了。
“好。”她說,“我們一起走。”
周老四點點頭,把煙袋在鞋底磕了磕:“那就今晚。今晚有霧,好走。你們準備一下,我去弄條船。”
他轉身出去了。清辭站在院子裡,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霧裡。晨光越來越亮,照在院子裡,照在那些晾著的漁網上,照在牆角堆著的破漁船上。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今晚,他們將踏上一條更危險的路。
但至少,有了方向。
有了希望。
清辭轉身回屋。李浩靠在床頭,看著她,眼裡有笑意。
“成了?”他問。
“成了。”清辭點頭,“今晚就走。”
李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清辭。”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謝謝你。”他說,聲音很輕,“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清辭愣了愣,然後笑了,笑容很淡,但很溫暖。
“你說過的,”她說,“同往。”
李浩也笑了,這次是真的笑,雖然虛弱,但眼裡有光。
“對,同往。”
窗外,晨光正好。
而他們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