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遠?”她問,聲音不自覺地壓低。
“二十裡。”周老四說,“出了這條水道,就是長江。但水道的出口在懸崖底下,很隱蔽,一般船找不到。”
二十裡。以現在的速度,大概要劃兩三個時辰。現在是戌時,到子時左右能出去。
清辭看向李浩。李浩靠在船艙裡,閉著眼睛,但眉頭緊鎖,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他的臉色在星光下白得像紙,嘴唇已經沒了血色。
“李浩。”她輕聲喚。
李浩睜開眼,看著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但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肩膀在微微發抖。
清辭挪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傷口又發炎了,在發燒。
“得儘快找郎中。”她低聲說。
“出了長江,就有鎮子。”周老四說,“鎮上有郎中。但得小心,青龍幫的眼線可能也在那兒。”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船在水道裡緩緩前行。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刻都像一年。清辭盯著前方,黑暗像一張巨口,要把他們吞沒。她想起父親,想起沈墨,想起這一路走來見過的死亡和血腥。
然後她想起顧小滿。那個笑容像月牙的女孩,現在在哪兒?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在黑暗裡逃亡,在生死線上掙紮?
還有白玫。那個神秘的女人,帶著箱子,現在到哪兒了?是安全抵達北平,還是遇到了麻煩?
無數疑問在腦海裡翻湧,但沒有答案。清辭隻能握緊槍,盯著黑暗,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點光。
不是星光,也不是漁火,是燈籠的光。橘紅色的,在水麵上晃動。
周老四立刻停槳,小船悄無聲息地停下。清辭和李浩也屏住呼吸。
光越來越近。能看見是條小船,船上掛著盞燈籠,船頭坐著個人,背對著他們,正在釣魚。
是個老漁夫,戴著鬥笠,披著蓑衣,手裡的魚竿垂在水裡,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周老四眯起眼睛,看了很久,然後輕輕劃槳,小船慢慢靠過去。
“老陳頭?”他低聲喊。
那老漁夫轉過頭。是個很老的人,臉上皺紋深刻得像刀刻,眼睛渾濁,但看見周老四,眼睛亮了一下。
“老四?”他的聲音很沙啞,“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兒?”
“送兩個親戚。”周老四說,船靠得更近了些,“你這麼晚還釣魚?”
“睡不著。”老陳頭說,眼睛在清辭和李浩臉上掃過,沒多問,“這世道,能睡著的都是沒心沒肺的。”
周老四點點頭,沒說話。兩艘船並排停在水道裡,燈籠的光在黑暗的水麵上投出兩圈昏黃。
“老陳頭,”周老四忽然問,“這兩天,水道裡可有什麼動靜?”
老陳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清辭和李浩,緩緩說:“動靜不小。下午來了幾艘船,說是青龍幫的,在搜什麼人。把水道搜了個遍,沒搜到,剛走沒多久。”
清辭的心一緊。青龍幫的人已經搜過這裡了。
“他們往哪兒去了?”周老四問。
“往出口去了。”老陳頭說,“我聽見他們說,要在出口守著,守株待兔。”
周老四的臉色沉了下來。出口被堵了,他們出不去。
“還有彆的路嗎?”清辭問。
老陳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就這一條路。出口是懸崖下的一個洞,洞很窄,隻能過一條船。他們要是在那兒守著,你們過不去。”
絕路。又是絕路。
清辭看向李浩。李浩閉著眼睛,但顯然在聽。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老陳頭,”周老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你兒子……是在閘北沒的吧?”
老陳頭的手抖了一下,魚竿差點掉進水裡。他抬起頭,看著周老四,眼神很複雜,有悲傷,有憤怒,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
“你提這個乾什麼?”他的聲音很冷。
“我兒子也是。”周老四說,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水麵上,“死在閘北,屍骨都沒收回來。”
老陳頭沉默了。他重新拿起魚竿,但手在抖。
“這兩個人,”周老四指著清辭和李浩,“手裡有證據,能證明害死我們兒子的人是誰。但我們現在出不去,證據送不出去,那些人就還能逍遙法外,還能害死更多的人。”
老陳頭沒說話。他盯著水麵,水麵上燈籠的光在晃動,像他此刻的心情。
“你要我怎麼做?”他終於開口。
“幫我們出去。”周老四說,“你知道這條水道,一定有彆的辦法。”
老陳頭沉默了很長時間。長到清辭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但最後,他抬起頭,看著周老四,又看看清辭和李浩,點了點頭。
“有個地方。”他說,聲音很輕,但很清晰,“出口往東一百步,崖壁上有個裂縫,很隱蔽,平時被藤蔓遮著。從那兒能爬上去,上麵是片林子,穿過林子,有條小路,能繞到出口後麵。”
“你能帶我們去嗎?”清辭問。
老陳頭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
“我兒子……”他緩緩說,“死的時候,才十八歲。他走之前跟我說,爹,等我回來,給您蓋新房子。我說好,爹等你。”
他的聲音哽咽了,但很快平靜下來。
“我帶你們去。”他說。
周老四點點頭,沒說話。有些話,不用多說。
兩艘船一前一後,在黑暗的水道裡緩緩前行。燈籠的光在崖壁上投出晃動的影子,像鬼魅在跳舞。
清辭看著前方,看著黑暗,看著那點昏黃的燈光。
路還很長。
但至少,他們不是一個人在走。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