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定金?陳翻譯……”許建功不可置信的看著李硯青。
對於外商提出苛刻的合作要求,許建功其實早有預料,從見麵伊始,就已經能看出端倪了。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跟外商合作,條件居然會苛刻到如此程度。
工期短、任務重、要求嚴,這些都在技術範疇內,還都好說,以二廠的實力,咬咬牙這些也能克服。
二廠不但有著一大批技術精湛的工人,還有著先進的生產機器,這些都是他許建功敢於接下一個星期製作25000件文化衫的底氣。
可沒有定金,完全由二廠墊資生產這個要求實在是突破了他們的底線。
這可是25000件文化衫的大訂單,代加工費最少也要十幾萬塊。
要是貨物發出之後,沒能收到代加工費,這個責任誰來擔?
那些拚死拚活每天三班倒的工人拿不到工資,還不得把他這個廠長給生撕了?
更何況按照國營廠的管理規定,涉外代加工合同必須見單見款,要是沒有預付款憑證,一旦出了事,就是嚴重的違規操作。
想到這,許建功深吸口氣,低聲說道:
“小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想為亞運做貢獻,但服裝二廠畢竟是國營單位,財務製度是鐵律,更是高壓線,若是一點定金都沒有的話,這就違反國營廠的財務規定,屬於違規操作。
這不是我個人願意不願意的事,國營廠有國營廠的難處,每一筆支出都要經得起審計,全額墊資這種事,在二廠的曆史上從來沒有過。”
頓了頓,許建功試探著說道:
“但我覺得,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不求全款,隻是能不能讓讓阿卜杜拉先生稍微變通一下,哪怕給個10%的定金也行。
隻要賬上有個進項憑證,財務那邊也就能說的過去了,咱們這機器不也就轉起來了嘛。”
許建功說完,一臉希冀的看著李硯青,他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講了原則,又給了方案,也表現了合作誠意,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然而。
李硯青並沒有接話,隻是用他那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目光冷峭。
“許廠長,你是不是把你我都搞糊塗了?”
李硯青聲音平靜,卻字字誅心:
“現在是周圍幾個省的代工廠都在排隊求著要阿卜杜拉先生的訂單,是我們在給你們機會,不是我們在求著你們做!你現在卻跟我像菜市場買菜一樣討價還價?
許廠長,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特事特辦?真正的特事特辦,不是讓你死守規章製度,而是指在營商過程中,一切都要為效率讓路!”
李硯青抬起手,重重的在文化衫設計圖上點了點:
“這批文化衫,是亞運宣傳的急先鋒,工期緊到了按小時計算,為了確保必須七天出貨,所以阿卜杜拉先生的公司才采用國際上最先進的倒逼工期製度!”
“還有,我們為什麼不付定金,是因為沒錢嗎?錯!是因為隻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你們才會拚命跑!隻有讓你們感到‘拿不到錢’的危機感,你們才會真正動起來,才會三班倒,連軸轉,才會在七天內把這批貨給我搶出來!”
“這就是外企效率,這就是國際慣例!我們看重的是結果,是速度,不是你們那一套慢吞吞的所謂規章製度!”
“這……”
許建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李硯青說的什麼國際慣例,什麼倒逼工期,這些聞所未聞的新詞讓他這個老廠長一時語塞。
對於外貿合作,他們二廠倒不是沒有合作過,但那都是通過外貿公司協調生產的,與外商自主談判還是第一次,許建功也拿不準李硯青說的是不是真的。
可現在許建功不敢賭,一步踏錯將是萬劫不複。
“你的要求我們理解,但我們畢竟是國營廠,按照我們的組織原則,茲事體大,不能搞一言堂。
你看這樣行不行?給我們半天時間,我現在馬上召集班子成員,開一個擴大會議,集體研究討論一下。
我們連夜上會,最快明天一早給你答複?這也是為了對合作負責嘛。”
雖然與外商合作能夠取得功勞,但跟其中的風險相比,許建功還是選擇穩妥為主,最少也要廠領導們共同舉手表決。
然而。
李硯青卻沒有接這個皮球。
他甚至都沒看許建功一眼。
李硯青隻是低下頭,發出了一聲極輕,極淡的歎息。
那歎息聲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我就知道你們扶不上牆”的失望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