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後台,一處臨時用幾塊膠合板隔出來的狹窄空間裡。
李硯青此刻正站在那台巨大的日產功放機前,手指輕輕的撥弄著那團纏繞在一起的音頻線。
此時的李硯青已經重新戴上了那副金絲眼鏡,他看著正滿頭大汗調試著那幾個一人高的專業音箱,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就在這時,厚重的帆布簾子被人掀開,旋即一陣熱浪湧了進來。
掀開簾子的人是二壯,他身後跟著的是一臉期待的十三妹和胖阿嫂等一眾華亭路老板娘們。
這群平日裡的坐地虎們,此時在李硯青麵前完全沒有了在華亭路上指揮模子斬衝頭時的威風,而是略帶刻意、討好的微笑,衝李硯青輕輕點頭。
李硯青轉過頭,目光在她們的臉上淡淡掃過,沒有說話。
隻是朝著舞台側麵那排鋪著紅地毯,擺著折疊椅的VIP席位,輕輕的點了一個下巴。
十幾名老板娘心領神會,立刻快步抱著裝滿錢的大包,快步的走了過去。
“陳代表,咱們這邊都準備好了,隻需要換好衣服就可以隨時登台。”
這時,蘇雪領著另外八名濃妝豔抹的風采培訓學校的模特走了過來。
蘇雪今天顯然是經過刻意打扮過的,大波浪卷發噴了厚厚的發膠,唇角塗抹的是正紅色口紅。
她走到李硯青身邊,借著彙報工作的由頭,身子狀若無意的往李硯青身邊靠了靠。
看著李硯青那副年輕儒雅,舉手投足間儘是精英範的模樣,蘇雪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心中不禁生出些許驕傲。
像蘇雪這樣的弄堂裡的姑娘,心氣雖高,卻也務實。
她心裡很清楚,像陳代表這樣的年輕精英,身邊絕不可能缺女人。
在蘇雪看來,所謂的名分,在金錢的浪潮下顯得輕若鴻毛,隻要自己能在這位‘陳代表’的蔭蔽下,住進帶天井的老洋房,出入有轎車接送,哪怕就是當個見不得光的二奶,那也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造化。
畢竟,在這偌大的滬上,能夠給人“守屋子”,那本身也是一種階級跨越的本事了。
麵對蘇雪,李硯青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溫和卻疏離的笑,他輕輕點了點頭:
“蘇領隊,今天會場人多眼雜,一會兒還得靠你們壓陣,你先帶著她們去市百一店側麵行政頂樓那間辦公室裡,化妝間已經給你們備好了,那裡有空調,涼快些。”
“謝謝你,陳代表,那我們先過去了。”
蘇雪並未像其他那些愚蠢的弄堂姑娘一樣直接撲上去。
而是禮貌一笑,帶著幾分矜持,領著其餘幾名培訓學校的模特走了。
……
未幾以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偌大且繁華的南京路上人群漸漸密集。
巨大的公放機隨著按鈕開關被按下,舞台周圍突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接著,《亞洲雄風》那激昂粗獷的旋律,在瞬間撕開了南京路的熱鬨與繁華!
在1990年的這個盛夏,這首歌就是某種時代與精神的象征,原本漫步在南京路上的行人們迅速被這巨大的動靜所吸引,潮水般的向舞台四周圍湧來。
坐在VIP席上的十三妹和胖阿嫂,感受著因公放機而導致腳底傳來的震動,再看著南京路第一百貨商店大門外那宏大的陣仗,她們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徹底灰飛煙滅。
“老天伯伯,連市百一店都能給他搭台子……”
胖阿嫂看著眼前這黑壓壓的人頭,和震耳欲聾的聲勢,內心極為震顫。
先前還隻是覺得這位“陳少”路子野,可現在看下來,這分明就是無法無天。
敢在南京路上這麼紮鬨猛的搞老鼠倉展示,這種身份,這種氣場……莫說去查,且誰敢問,誰又敢管?
很快,台上的表演開始了。
按照李硯青的設計,台上並沒有出現什麼高雅藝術,而是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迪斯科舞曲,幾個踩著高蹺,塗著大紅臉蛋的民間藝人在台上瘋狂扭動。
迪斯科舞曲配上民間藝人的賣力扭動,加上極度甚至有些惡俗的大紅大綠的舞台配色,在此時滬上街頭那烈日的襯托下,竟然讓人生出了一股充滿荒誕的合理感。
眼前這幅土洋結合的怪異畫風,若是放在平時,怕是要被滬上的爺叔阿姨們當眾罵一聲十三點的。
但今日,由於橫幅上掛著“中東阿卜杜拉集團亞運推廣活動”,這就顯得眼前這場麵不僅不土,反倒讓人產生了一種不明覺厲的東西方文化碰撞後的美感。
“這外商都是什麼審美啊?怎麼搞得跟農村趕大集似得?”
“儂懂個啥!外賓就喜歡看這種‘中國味’。”
“乖乖,這外國人的品味就是不一樣,看著真喜慶!”
南京路上,行人們越聚越多,有人皺眉,有人起哄。
但更多的人,則是被這種從未見過的熱鬨徹底吸引住了眼球,裡三層外三層的將舞台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
……
與此同時,市百一店側方行政樓,一間臨時租用的辦公室裡。
李硯青此時正背著手站在窗前,金絲眼鏡後的那雙眸子,此刻顯得有些深邃。
樓下市百一店門口,那喧鬨的如農村趕大集似得“亞運展示”,顯得是既荒誕,又熱鬨。
那極其熱烈的舞台表演,以及《亞洲雄風》的激昂旋律,在這間臨時辦公室中,刮起了一道詭異的氛圍。
此時的陳建設,正滿頭大汗的站在李硯青身後。
他看著下方那瘋狂的景象,又看了看李硯青那挺拔卻又顯得有些陰沉的背影,心底那股不安感正在節節拔高。
他做夢都沒想到,他原本隻是以為是一場簡單的服裝展覽會,卻變成了現在這副瘋狂的畫麵,這讓陳建設的心中漸漸感到有些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