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燭火跳躍正盛,將江楓最後一張手繪地圖映得通明透亮。羊皮紙被緊緊釘於立柱之上,邊緣因反複摩挲而泛起毛邊,墨跡未乾的線條如蛇般蜿蜒,勾勒出明州城的街巷輪廓。碼頭區域墨色尤為濃重,似被反複描摹數次,殘留的鬆煙墨透出淡淡苦澀。
姚則遠負手立於地圖前,目光如刀,掠過每一道街巷、每一處碼頭,最終定格在標有“商會館”的紅點之上。那是煙石交易的核心,也是他們此行要拔除的毒瘤。
“西市十六家煙館,南城九家,碼頭棚戶區的暗館不下三十處。”江楓的指尖點過幾處洇開的墨團,指甲縫裡還沾著未擦淨的炭灰。他說話時喉結微顫,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魏庸的人守在這幾個關鍵口子,穿灰短褂,腰帶上釘著銅扣,假扮成力夫模樣,實則盯著所有生麵孔。”
帳外,夜風掠過旗杆,發出嗚咽之聲,似在為這座被煙毒侵蝕的城池悲泣。角落中,一裹舊棉襖的義士猛然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濺至炭盆邊沿,滋啦一聲化為白煙。“那些狗腿子眼睛毒得很,”他抹了把絡腮胡上的水汽,語氣憤懣,“前幾日老趙家的侄子進城賣柴,就因為多看了兩眼貨棧,當夜就沒了蹤影,多半是被他們沉了海。”
“所以我們不走正門。”姚則遠驀然開口,聲音不高,卻似一柄出鞘短劍,瞬間斬斷帳內嘈雜。他從案上抽出一支漆色斑駁的令箭,虛點地圖,箭尾紅纓在燈影裡劃出暗紅弧線,“分三隊行動。一隊走西水門,就是那個被破舊船堵著的口子,江楓你帶隊,務必悄無聲息潛入。二隊押守南門,扮成運菜販子,辰時混進城內,控製住主要街道。”
他手腕一翻,令箭猛地橫移三寸,重重敲在碼頭位置,發出篤的悶響,震得燈影裡灰塵簌簌而動。“三隊跟我走水道,正麵叩擊碼頭。”
燭火忽地一跳,將眾人繃緊的側臉投在帳布上,形成一組蓄勢待發的剪影。江楓眯起眼睛,敏銳地注意到姚則遠說“叩”字時,右手無意識地撫過腰間刀柄——那是他決意動手時的小動作,意味著此行必有一場惡戰。
帳外靴底碾碎石的聲響戛然而止,李參將的聲音從帳簾縫隙滲入,甜膩如摻蜜的砒霜:“欽差大人,防務已安排妥當,您看這入城的時辰……是否需要再斟酌一二?”
姚則遠背對著帳門,指腹摩挲著令箭尾端磨損的竹節,燈焰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投下鋸齒狀的陰影。“不必分心。”他的聲音咬得如同刀裁,沒有絲毫轉圜餘地。反手將令箭插回斑駁的箭筒時,銅底與竹筒相撞發出清脆一響,帳簾外的人影明顯瑟縮了一下。
布簾晃動漸止,月光自縫隙漏下一道慘白的光線。江楓凝視著那漸融於夜色中的影子,忽從袖中抖出兩枚銅扣,黃銅物件在案幾上骨碌碌轉了半尺,停於姚則遠手邊,燭光倒映,宛如兩隻窺探之眼。“寅時三刻,即淩晨3點45分,巡營時,李參將的親兵係腰帶時掉的。”他以指甲輕刮銅扣邊緣磨損處,語氣略帶玩味:“您瞧,這魚鱗紋鑲邊,與城中暗探頭子的製式如出一轍。”
話音戛止,姚則遠屈指將銅扣按於案上,金屬與木料擠壓,發出細微**。他指尖撚起銅扣,黃銅在燭火下泛冷光,魚鱗紋鑲邊折射細碎暗芒。瞳孔微縮,眼底寒潭凝結,指腹緩緩摩挲銅扣邊緣,忽重重按於案幾,木紋間迸出細微裂響。
“取令符來。”其聲沉如鐵甲擠壓,不帶絲毫溫度。
親兵隊長單膝跪地呈上素箋,恰逢帳外夜風掀動簾角,吹得案頭燈焰劇烈搖晃。姚則遠執筆腕骨穩如磐石,狼毫在宣紙上刮出沙沙聲,墨跡未乾的“戒嚴”二字在燈下泛青黑光澤,透出不容違抗的威嚴。
油燈突然劈啪爆響,一滴滾燙的燈油濺在令符邊緣。親兵隊長接過令符時,察覺左下角竟被自家大人以指甲劃出三道細痕——這是他們早年剿匪時約定的暗號,寓意“見血封喉”,不留活口。
子時的梆子聲從明州城頭飄來時,營地最後一盞風燈被巡夜兵卒掐滅。江楓的身影從糧草垛後閃出,兩個穿著夜行衣的漢子立刻貼上來,三人宛如墨汁滴入硯台,轉瞬便與夜色融為一體。其中一人轉身時,腰側露出半截纏著紅繩的竹管——那是水匪用來傳訊的蘆哨,此刻成了他們聯絡的信物。
姚則遠站在帳外陰影裡,夜風將他玄色官服的袖袍鼓蕩如帆。遠處城樓傳來的更漏聲仿若蒙著層紗,時斷時續地飄蕩在夜氣中。他左手拇指無意識地刮擦著刀柄上的纏繩,牛皮繩與粗糲指腹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每一聲都似在積蓄力量。
當冬天那縷灰雲吞沒殘月的刹那,他忽然鬆開刀柄,任由夜風將袖中暗藏的半片符紙卷向黑暗深處——符紙上朱砂畫的鳥形,正與江楓衣領內襯的暗紋一模一樣,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意味著行動正式開始。
營地外,明州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城牆下的陰影裡,不知藏著多少殺機。姚則遠望著那片沉沉的黑暗,眼底閃過一絲決絕。他知道,今夜過後,明州城要麼重見天日,要麼陷入更深的煉獄,而他彆無選擇,隻能一往無前。
江楓攜著兩名義士,宛如三道幽魅之影,悄無聲息地逼近西水門。城門下,幾個假扮力夫的暗探正靠在牆根打盹,腰間的銅扣在月光下偶爾閃過一絲冷光。江楓抬手做了個噤聲之姿,三人分工井然,似獵豹般迅猛撲去。沒有多餘的聲響,隻有幾聲短促的悶哼,暗探們便倒在了血泊中,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清理完暗哨,江楓示意義士們打開西水門的暗閂。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驚得遠處幾隻夜鳥撲棱棱飛起。“動作快,按計劃控製街巷。”江楓壓低嗓音吩咐,率先閃身而入,身影很快隱沒於街巷的幽暗之中。
與此同時,南門方向,扮成運菜販子的二隊也開始行動。幾輛滿載蔬菜的馬車緩緩駛近城門,守城的兵卒打著哈欠,踱步上前查驗。“早啊,王頭,今日的菜新鮮得很,要不要先挑幾斤?”領頭的義士滿臉堆笑,遞過一包碎銀。
王頭掂了掂碎銀,臉上浮現出貪婪之色,揮了揮手:“進去吧進去吧,快點卸完,彆堵著道。”
馬車剛進城,義士們便迅速抽出藏在蔬菜下的兵刃,乾淨利落地解決了守城兵卒。“按預定方案,控製主要路口,不許放任何人進出。”領頭的義士低喝一聲,眾人立刻散開,動作麻利地布置起來。
而姚則遠統領的三隊,正趁著夜色,沿著水道向碼頭疾行。木船在水麵上悄無聲息地滑行,槳葉激起細碎的水花。姚則遠立在船頭,目光如鷹般銳利,掃視著兩岸的動靜。水道兩旁的蘆葦叢中,偶爾閃過幾道黑影,都是魏庸埋伏的暗哨。
“準備動手。”姚則遠低聲下令,手中的彎刀寒光一閃。船上的親兵們立刻抽出兵刃,做好了戰鬥準備。當船靠近蘆葦叢時,暗哨們突然發難,箭矢如驟雨般射來。
“盾牌!”姚則遠一聲令下,親兵們舉起盾牌,擋住了密集的箭矢。同時,幾名家丁張弓搭箭,精準地射向蘆葦叢中的暗哨。慘叫聲接連不斷,暗哨們紛紛倒地,水道很快恢複了平靜。
“繼續前進,加快速度。”姚則遠抹去臉上濺到的血滴,眼神愈發堅毅。他知道,碼頭才是真正的主戰場,那裡有魏庸最精銳的護衛,還有等待交易的煙販和藍夷商人。
船行至碼頭附近,姚則遠示意眾人棄船登岸。碼頭寂靜無聲,隻有幾盞昏黃的燈籠掛在貨棧門口,投下斑駁的光影。“注意隱蔽,摸清敵人部署。”姚則遠吩咐道,率先貓著腰鑽進了一處廢棄的貨倉。
貨倉裡,透過木板的縫隙,能清晰地看到碼頭中央的商會館。館外燈火通明,幾十名手持長刀的護衛來回巡邏,警惕性極高。館內隱約傳來喧嘩聲,夾雜著大炎官話和藍夷俚語,顯然交易已經開始。
“江楓那邊想必已得手,我們依計行事,裡應外合。”姚則遠沉聲說道,“一隊從正麵進攻商會館大門,二隊從側門突襲,三隊負責解決外圍巡邏的護衛,務必一網打儘!”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姚則遠眉頭一皺:“不妙,怕是那李參將已通風報信,魏庸遣援軍來了!”
話音剛落,碼頭入口處便出現了大隊人馬,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空,為首的正是魏庸的心腹大將。“速將這幫亂臣賊子拿下!”大將怒吼,揮刀而下,下令進攻。
“恰逢其時,省得我等逐個尋覓!”姚則遠冷笑一聲,“所有人聽令,迎戰!”
一場惡戰驟然爆發。刀光如匹練,劍影似寒霜,血肉橫飛間,碼頭已化作一片廝殺的戰場。姚則遠手持彎刀,身先士卒,每一刀揮出皆勢大力沉,如猛虎下山,斬敵於刀下,一名又一名敵人應聲而倒。親兵們也奮勇作戰,與敵人展開殊死搏鬥。
江楓聽到碼頭方向的廝殺聲,知道姚則遠已經動手,立刻率領一隊義士趕來支援。“大人,末將等來援!”江楓大喝一聲,揮刀躍入戰局,霎時減輕了姚則遠一方之壓力。
兩麵夾擊之下,魏庸的援軍漸漸不支,開始節節敗退。商會館內的人聽到外麵的動靜,也亂作一團。魏庸的護衛們想衝出來支援,卻被二隊義士死死攔住,無法脫身。
姚則遠趁機率領親兵直撲商會館大門,彎刀猛劈開門鎖,一腳踹開大門。館內的煙販和藍夷商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有的想逃跑,有的則拿起桌椅抵抗。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者免死!”姚則遠高聲喝道,聲如洪鐘,震得屋頂的瓦片簌簌作響。
然而,這些人早已被利益衝昏了頭腦,根本不聽勸告,依舊負隅頑抗。姚則遠不再廢話,揮刀向前,與親兵們一同斬殺頑抗之徒。藍夷商人手中的火槍雖然威力不小,但在近距離廝殺中根本發揮不出優勢,很快就被消滅殆儘。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夜,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方漸漸平息。碼頭遍地狼藉,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鮮血染紅了地麵。姚則遠站在商會館門口,身上沾滿了血汙,眼神卻依舊堅定。
“清理戰場,收繳煙石和賬本,將俘虜押回營中審訊。”姚則遠下令道,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充滿威嚴。
親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有條不紊地清理著戰場。江楓走到姚則遠身邊,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和血汙:“大人,此次行動大獲全勝,共繳獲煙石上萬斤,賬本數十冊,俘虜煙販和藍夷商人百餘人。”
姚則遠點了點頭,望著天邊漸漸升起的朝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明州城外的這一戰,他們贏了,但他知道,這隻是禁煙之路的開始,接下來還有更艱巨的任務等著他們。
此時,李參將瑟縮在遠處那座略顯荒蕪的山丘上,目光驚惶地投向碼頭方向,映入眼簾的慘狀讓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他知道,自己通風報信的事情一旦敗露,必死無疑。猶豫片刻,他咬牙轉身,策馬向京城方向逃去,他要去向章穆彙報這裡的情況,尋求庇護。
姚則遠早已料到李參將會逃跑,他對著身邊的一名親兵使了個眼色:“去追,務必將他拿下,不能讓他跑回京城通風報信。”
親兵領命,翻身上馬,朝著李參將逃跑的方向追去。
朝陽緩緩升起,那璀璨的金色光芒如一層輕柔的薄紗,溫柔地灑落在明州城的每一寸土地上,將一夜的陰霾悄然驅散。姚則遠站在碼頭,望著這座漸漸蘇醒的城市,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徹底清除煙毒,還大炎百姓一個清明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