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霧還未散去,校場已經堵得水泄不通。前來應試的軍官們形形色色,有披掛參將銜的老將,叉腿坐在條凳上,靴底還黏著昨夜賭局留下的骰子;也有幾個千總模樣的年輕人,縮在角落反複擦拭腰牌,銅釘磨得鋥亮,臉上滿是緊張與期待。
姚則遠立在點將台的陰影裡,看著兵卒們抬上燒紅的銅盆。烙鐵插在炭火中,漸漸泛起暗紅色,散發出灼人的熱浪。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複雜的神情。
“列隊!”武選司主事扯著嗓子高喊,聲音都劈了,“褪左臂衣袖,依次上前查驗!”
第一個上前的是個瘦高個軍官,他踉蹌著撲到銅盆前,緩緩褪下左臂衣袖。眾人定睛一看,他的小臂內側赫然露著三枚紫褐色的煙膏燙疤,深淺不一,顯然是長期吸食煙石留下的痕跡。兵卒拿起燒紅的烙鐵,毫不猶豫地壓了上去。“滋啦”一聲脆響,焦臭味瞬間彌漫開來,混雜著那軍官撕心裂肺的慘叫,直衝雲霄。
姚則遠麵無表情地翻動手中的名冊,朱筆在“泉州水師營守備張祿”旁重重打了個叉。這樣沾染煙癮的軍官,留在軍中,隻會是禍患。
日頭漸漸爬過簷角,陽光驅散了晨霧,也照亮了校場上的慘狀。二十七個被烙鐵驗出煙癮的軍官歪倒在牆根下,痛苦地**著,臉上滿是汗水與淚水。有個獨眼老將突然掙脫身旁兵卒的束縛,踉蹌著衝到點將台前,指著姚則遠破口大罵:“老子當年打海盜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裡沒出來呢!如今你小子拿塊烙鐵就敢糟踐人?你眼裡還有沒有前輩,有沒有規矩?”
“林參將。”姚則遠合上名冊,目光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去歲藍夷攻打泉州,你帶領的三百將士中,有八十個因為煙癮發作,癱倒在艙底,連武器都握不住。他們糟踐的,不是自己的身體,是泉州城七萬百姓的性命!你還有臉在這裡談前輩,談規矩?”
獨眼老將被懟得滿臉通紅,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囂張氣焰。
姚則遠轉身走向西側的箭樓,通過查驗的百餘名軍官正由江楓領著操練近身搏殺。革製刀鞘相互撞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充滿了昂揚的鬥誌。
“腕子抬高三寸!”江楓一腳踹翻個使力過猛的愣頭青,語氣嚴厲卻帶著一絲耐心,“藍夷水兵的腰帶扣是精鋼打造的,你往那兒捅,無異於給自己的手腕找骨折,明白了嗎?”
那愣頭青爬起來,揉著被踹疼的屁股,連連點頭:“明白了,江教習!”
姚則遠拋過一本泛潮的冊子,江楓淩空接住,封皮上《藍夷艦船結構注疏》的墨跡已經被汗水洇開了些許。“挑三十個識字的,今夜開始教他們認圖。”姚則遠說道,“認不得蒸汽閥位置的,明早直接滾去炊事班燒灶,彆在這裡浪費時間。”
江楓咧嘴一笑,用力點頭:“放心吧,姚大人,保證完成任務!”
暮色漸漸壓城,武選司主事抱著新擬的任免文書,急匆匆地撞進姚則遠的值房。此時,姚則遠正往東南海圖上插木簽,頭也不抬地說道:“念。”
“擢升原寧波水師把總陳平為參將,掌新編快船隊;調登州水師千戶趙敢任炮術教習……”主事念著念著,聲線開始發顫,“革職者共四十一人,包括、包括兩位伯爵世孫。”
姚則遠拔起一枚標著“永昌伯”的朱簽,隨手扔進廢紙簍:“讓陳平、趙敢即刻來見我。”
燭火一直燃到子時,陳平與趙敢兩位年輕軍官才退出值房。他們走的時候,眼眶通紅,心中充滿了感激與鬥誌。姚則遠吹熄燈燭,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潑掉杯中殘茶。窗外傳來幾聲零碎的咒罵,顯然是那些被革職官員的黨羽在發泄不滿。
“……真當兵部是他姚家的私塾了?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等著瞧,禦史台明日必定會參他一本,告他飛揚跋扈,目無王法!”
姚則遠聽著這些咒罵,臉上毫無波瀾。他知道,改革之路注定不會平坦,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阻力。但他心意已決,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將強軍之路走下去。
五日後,校場考核如期舉行。陳平帶領的快船隊在突襲演練中表現出色,一舉撞翻了七艘靶船,動作迅猛而精準。趙敢操練的火炮隊更是不負眾望,十發八中,威力驚人。唯有一枚鐵彈因為後坐力過大,誤擊了觀禮台,驚得武選司主事一頭跌進了旁邊的茶沫筐裡,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先前罵得最凶的那位退役參將,此刻正縮在人群後麵啃著炊餅。一個少年兵卒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口,臉上滿是興奮:“老將軍,您瞧趙教習改的火炮閂機!原先的火炮打三發就卡殼,現下能連打十發都不費勁!”
老參將梗著脖子,嘴裡嘟囔著:“哼,這算什麼本事,不過是些奇技淫巧罷了。”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緊緊黏在那鐵製機栝上,再也移不開了。場中忽然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江楓帶領的登船隊正在模擬夜襲,三十名隊員沿著繩網,如猿猴般迅速躥上三丈高的艦模,腰刀揮舞間,砍落了九成的標靶,動作乾淨利落,令人讚歎不已。
姚則遠扶著觀禮台的欄杆,望著校場上意氣風發的將士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東南風吹散了他袖管上的墨臭,帶來了海鹽與鐵鏽混雜的氣味,這是屬於戰場的味道,也是屬於希望的味道。
武選司主事小跑著遞上新的呈報,臉上帶著一絲敬畏:“大人,彈劾您的折子今早全被司禮監駁回了。陛下還批了五個字——‘知兵當如是’。”
場中忽然響起了激昂的《破浪曲》,水兵們拄著長刀,齊聲吼唱,浪頭拍岸似的聲浪撞碎在城牆下,充滿了豪情壯誌。姚則遠摸向袖袋,指尖觸到一枚冰涼的物事——那是今晨工匠呈來的新式舵輪模型,齒扣咬合處還沾著新鮮的鐵屑。
看著這一切,姚則遠知道,新的水師正在崛起,大炎的海防,終將在他們的手中重新築起堅不可摧的屏障。而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興辦軍械作坊,打造出更精良的武器,讓這支新生的水師,擁有足以與藍夷抗衡的實力。
興辦軍械作坊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來了各方的關注。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對。反對者認為,此舉勞民傷財,而且仿製藍夷的武器,是丟了大炎的臉麵。但姚則遠不為所動,他深知,沒有精良的武器,再多的將士也隻能是白白犧牲。
他親自選址,將作坊定在了京城西郊的一處廢棄兵工廠。這裡地勢開闊,靠近水源,而且有現成的廠房和設備,稍加修繕便可使用。姚則遠調來了最好的工匠,其中既有經驗豐富的老匠人,也有頭腦靈活的年輕人。他還從藍夷的俘虜中挑選了幾個懂機械的,讓他們參與指導,雖然眾人心中多有抵觸,但在姚則遠的嚴令下,也隻能乖乖聽話。
作坊裡,工匠們日夜不停地忙碌著。熔爐裡的火焰熊熊燃燒,將鐵塊熔化成滾燙的鐵水,工匠們赤著上身,汗流浹背地將鐵水注入模具。打鐵聲、鍛造聲、打磨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激昂的交響曲。姚則遠每天都會來到作坊,與工匠們一起探討技術難題,鼓勵他們大膽創新。
有一次,工匠們在仿製藍夷的火炮時遇到了瓶頸。藍夷的火炮炮膛光滑,射程遠、精度高,而他們仿製的火炮,不僅射程短,還經常出現炸膛的情況。工匠首領急得團團轉,頭發都白了好幾根。姚則遠得知情況後,並沒有責備他們,而是親自來到炮房,仔細研究藍夷的火炮樣本。
他發現,藍夷的炮膛內部有細密的膛線,正是這些膛線,讓炮彈在飛行過程中保持穩定,從而提高了射程和精度。而他們仿製的火炮,炮膛內部卻是光滑的,自然無法達到同樣的效果。找到問題的症結後,姚則遠立刻組織工匠們研究如何在炮膛內刻製膛線。
刻製膛線是一項精細活,需要極高的技術和耐心。工匠們嘗試了多種方法,都以失敗告終。有個年輕工匠急了,拿起鑿子就往炮膛裡鑿,結果不僅沒有刻出合格的膛線,還損壞了炮膛。姚則遠並沒有責怪他,而是語重心長地說:“做事不能急於求成,仿製武器不是簡單地模仿,而是要領悟其中的道理,然後結合我們自己的技術進行創新。”
在姚則遠的鼓勵和指導下,工匠們靜下心來,反複試驗。他們借鑒了木工雕花的技術,將鑿子改造成細小的刻刀,一點點地在炮膛內刻製膛線。經過無數次的失敗,他們終於成功刻製出了合格的膛線。當第一門帶有膛線的火炮試射成功,炮彈精準地命中了五百丈外的目標時,作坊裡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除了火炮,姚則遠還組織工匠們仿製藍夷的蒸汽機。蒸汽機是藍夷戰船的核心動力,正是因為有了蒸汽機,藍夷的戰船才能跑得又快又穩。仿製蒸汽機的難度更大,其中的齒輪、閥門等零件精度要求極高。工匠們遇到了無數困難,有時候一個零件就要反複鑄造幾十次才能合格。
有一次,蒸汽機的傳動軸突然斷裂,飛旋的鐵條削斷了纜繩,還差點傷到人。工匠們都泄了氣,認為想要仿製成功是不可能的。姚則遠卻堅定地說:“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藍夷能做出來,我們也一定能做到。隻要我們堅持不懈,不斷改進,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他親自查閱資料,與工匠們一起分析傳動軸斷裂的原因。最終發現,是材料的強度不夠,而且鑄造工藝也存在問題。姚則遠立刻下令,改用更優質的熟銅,並改進鑄造工藝,將模具陰乾七日,再用桐油浸透後才進行澆鑄。經過不懈的努力,工匠們終於成功仿製出了合格的蒸汽機。當蒸汽機轟鳴著運轉起來時,所有人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隨著一件件新式武器的成功仿製和改良,大炎水師的實力得到了顯著提升。姚則遠知道,僅僅擁有精良的武器還不夠,還需要有會使用這些武器的將士。他一邊組織工匠們加緊生產,一邊讓江楓、陳平、趙敢等人加緊訓練將士,讓他們儘快熟悉新式武器的性能和使用方法。
在姚則遠的不懈努力下,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水師逐漸成型。他們摩拳擦掌,鬥誌昂揚,準備迎接與藍夷的決戰。而姚則遠站在海邊,望著遠處的海平麵,心中充滿了信心。他知道,這場決戰,不僅關乎大炎的海防,更關乎國家的尊嚴和百姓的安寧。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用手中的武器,用將士們的熱血,捍衛大炎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