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圍觀的農民代表首先喝彩,“這鋤頭看著就輕巧!”
林師傅走上前,親自試了試,眼中露出讚許之色:“不錯,確實省力。周鐵,你這改良很有意義。不過……”他話鋒一轉,“你知道這鋤頭的成本比傳統鋤頭高多少嗎?”
周鐵老實回答:“材料費高三成,工時要多半天。總成本大概高五成。”
“那農民買得起嗎?”
這個問題把周鐵問住了。他光顧著改進性能,確實沒考慮成本。
林師傅拍拍他的肩:“孩子,改良農具,不能隻看性能,還要考慮實用性和普及性。咱們錢塘的農民,大多數不富裕,你改良得再好,如果太貴,他們用不起,那就失去了意義。”
周鐵低下頭:“學生明白了。”
“不過你的思路是對的。”林師傅又說,“性能要改進,成本也要控製。這樣吧,我給你個新任務:在保證改良效果的前提下,把成本控製在比傳統鋤頭高三成以內。能做到嗎?”
周鐵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鬥誌:“能!”
那天晚上,周鐵沒有回宿舍,而是在工坊裡通宵達旦地研究。他重新分析每一個部件,思考如何簡化工藝、如何選用更便宜但性能相近的材料、如何優化設計減少用料。
天快亮時,他終於想到了辦法:鋤刃不必全部用複合鋼,隻在刃口處用硬鋼,其他部分用普通熟鐵;鋤柄可以用本地常見的青岡木,經過特殊處理,強度和韌性都不錯,價格卻便宜很多;連接處用鉚接代替焊接,雖然稍微影響美觀,但牢固度足夠,工藝更簡單。
第二天,他重新打製了一把鋤頭。性能測試下來,雖然比第一版略差一點,但仍然比傳統鋤頭省力三成以上,而成本隻增加了兩成半。
林師傅看到成果,滿意地點點頭:“這次可以了。周鐵,你記住,好的工匠不光要手藝好,更要心裡裝著用你手藝的人。他們需要什麼,能承受什麼,你都要考慮到。”
這次經曆讓周鐵受益匪淺。他開始明白,手藝不隻是技術,更是責任。每一件從他手中出去的工具,都可能影響到一個農民、一個家庭的生活。
隨著學習的深入,周鐵接觸到了更多從各地傳來的新技術和新理念。其中,一個反複出現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財有武。
在工學院的藏書閣裡,有一些裝訂粗糙但內容紮實的小冊子,封麵上都印著“財武工學院編印”的字樣。裡麵有關於農具改良的,有關於水利建設的,有關於紡織機械的,甚至還有關於民間醫藥和衛生常識的。
周鐵如獲至寶,一有空就抱著這些冊子研讀。他越讀越驚訝,因為這些冊子裡記載的東西,和他正在學的、正在做的,是如此契合。都是實用技術,都是為改善百姓生活而設計,都強調“學以致用”“為民服務”。
“林師傅,這個財有武是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問。
林師傅正在修理一台紡車模型,聞言抬起頭,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財有武啊……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放下工具,擦了擦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在北方遊曆,聽說過他的事跡。據說他本是個修真者,卻不願追求長生大道,反而一頭紮進民間,教百姓識字算數、醫藥農技,還創辦了什麼義商會、財武學堂。”
“修真者?”周鐵驚訝,“那他不是應該飛天遁地、不問世事嗎?”
“所以他才了不起啊。”林師傅感歎,“他選擇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他說,修真者也是人,既然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就應該用來幫助更多的人。他教的東西,都不玄乎,就是實實在在能讓百姓過得好點的本事。”
“那他現在呢?”
“去世了,二十年了。”林師傅聲音低沉,“但你看這些冊子,看咱們工藝學堂教的東西,不都有他的影子嗎?他雖然不在了,但他留下的東西,還在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
周鐵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他忽然覺得,自己選擇的路,和這位素未謀麵的前輩,有著某種奇妙的聯係。
又過了兩個月,工藝學堂的第一期學習接近尾聲。結業考核的內容是:分組完成一個實際項目,解決本地百姓遇到的一個具體問題。
周鐵所在的小組有五個人:除了他這個鐵匠,還有一個木匠、一個泥瓦匠、一個讀過幾年書的農家子弟,還有一個曾經在染坊做過工的女孩。
經過討論,他們選擇了錢塘縣西郊一個叫“泥灣村”的地方作為項目點。泥灣村地勢低窪,每年雨季都會積水,莊稼常常被淹,收成很差。村民嘗試過挖排水溝,但效果不明顯。
小組花了三天時間實地考察。他們發現,泥灣村的問題不僅僅是地勢低,更關鍵的是排水係統不合理。現有的幾條溝渠又淺又窄,而且走向混亂,雨水一來就堵。
“要徹底解決,得重新規劃排水係統。”讀過書的農家子弟王明說,“但我看了,工程量不小,村民們恐怕負擔不起。”
“而且現在是農忙時節,抽不出太多勞力。”泥瓦匠李石頭補充。
周鐵一直沒說話,他在村裡到處轉,觀察地形,觀察村民的生活習慣,觀察他們使用的工具。第三天傍晚,他忽然有了主意。
“咱們不一定非要大動乾戈。”他在小組討論時說,“我看村裡的排水溝,主要是兩個問題:一是布局亂,二是容易淤塞。布局問題可以調整,但不用全部重挖;淤塞問題……我倒有個想法。”
他從隨身帶的布包裡拿出一個模型——那是他用廢棄鐵片和木條做的,結構很簡單:一個帶濾網的鐵框,下麵連接著幾個活動的葉片。
“這是什麼?”木匠趙小滿好奇地問。
“我叫它‘自清濾網’。”周鐵解釋,“放在排水溝的入口處,濾網可以攔住大塊的雜物,防止溝渠堵塞。下麵的葉片可以活動,水流衝擊時會轉動,攪動水底的淤泥,防止淤積。”
他頓了頓:“最重要的是,這東西結構簡單,用料少,咱們幾個人一天就能做好幾個。先在最關鍵的幾個點裝上,看看效果。如果行,再推廣到全村。”
“好主意!”王明眼睛一亮,“成本低,見效快,村民也容易接受。”
說乾就乾。小組分工合作:周鐵負責打製鐵質部分,趙小滿做木架,李石頭負責安裝,染坊女孩劉秀幫忙設計和繪製示意圖,王明則去和村民溝通,爭取支持。
三天後,第一批五個“自清濾網”做好了。安裝在泥灣村最重要的五處排水溝入口。
安裝那天,不少村民圍過來看熱鬨。有人懷疑,有人好奇,也有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幫忙。
“這鐵疙瘩真管用?”一個老農叼著旱煙袋問。
“管不管用,等下雨就知道了。”周鐵老實回答。
老天爺似乎也在考驗他們。安裝完的第二天,就下起了中雨。雨水嘩啦啦地落下,在泥灣村的地麵上彙成細流,流向各條排水溝。
周鐵小組的成員和村民們一起,冒雨觀察著那些濾網。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濾網成功攔住了枯枝敗葉、碎石雜物,後麵的排水溝明顯暢通了許多。更妙的是,水流的衝擊讓葉片緩緩轉動,攪動著溝底的淤泥,水流帶走了大量泥沙。
雨停後,村民們驚喜地發現,村裡的積水退得比往年快得多,而且排水溝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嚴重淤塞。
“管用!真管用!”老農拍著周鐵的肩膀,激動地說,“小鐵匠,你這腦袋瓜靈光!”
消息很快傳開。泥灣村的村民主動找來,要求給全村的排水溝都裝上這種濾網。鄰近幾個有類似問題的村子也派人來參觀學習。
工藝學堂的林師傅聽說後,親自來視察。他仔細看了濾網的設計和安裝,又聽了周鐵的講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周鐵,你這次做得很好。”他說,“不隻是技術上的好,更是思路上的好。你沒有一上來就要大動乾戈,而是從一個小處入手,用最低的成本解決了最緊迫的問題。這才是真正的‘為民解憂’。”
結業考核,周鐵小組毫無懸念地獲得了優秀。更讓他們高興的是,錢塘縣衙決定撥款,在全縣推廣這種“自清濾網”,並聘請周鐵為技術指導,負責培訓各村的手藝人。
周鐵沒有立即接受這個職位。他找到林師傅,問了一個問題:“師傅,我想去北邊看看。”
“北邊?”
“嗯,去雲州,去財武工學院。”周鐵眼中閃著光,“我想看看,財有武前輩創辦的地方是什麼樣子,想學更多東西,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林師傅看著他年輕而堅定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青衫布衣的身影。他點點頭:“去吧。不過記住,財有武的精神不在某個地方,而在你做的每一件事裡。你已經在路上了。”
臨行前夜,周鐵回了一趟家。
周老鐵正在燈下打磨一把新打的鐮刀,見孫子回來,放下手中的活計:“聽說你要出遠門?”
“嗯,去雲州。”
“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一兩年,也可能更久。”
祖孫倆沉默了半晌。周老鐵起身,從裡屋拿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麵是一套嶄新的鐵匠工具:錘、鉗、銼、鑿,每一件都打磨得光亮照人。
“這是爺爺年輕時用的,現在傳給你。”老人聲音有些沙啞,“咱們周家世代打鐵,傳到你這裡,終於不隻是打鐵了。爺爺為你高興。”
周鐵接過工具,沉甸甸的,不僅是重量,更是傳承。
“爺爺,我會好好用的。”他說,“用它們打製更多有用的東西,幫助更多的人。”
第二天清晨,周鐵背上行囊,踏上了北去的路。朝陽從錢塘江麵升起,將江水染成一片金色。江風吹拂著他年輕的臉龐,帶著遠方未知的氣息。
他不知道前方會遇到什麼,但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有更多像他一樣的年輕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傳承著一種精神,實踐著一個理想。
就像財有武說的:劍不在手中,而在心裡。
而周鐵心中的那把劍,已經開始發光。
車輪滾滾,少年遠行。在他身後,錢塘縣的輪廓漸漸模糊;在他前方,是千裡江山,是無儘可能。
新的故事,正在這片土地上,一個接一個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