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劍與詩
周鐵正式加入民生項目組的第三天,接到了第一個實地任務:重返野狼坡,協助建立采礦合作社,並將財武工學院的新技術推廣到周邊村落。
與他同行的有三人:農學院的陳禾,負責指導當地改良種植;醫學院的孫小妹,負責建立基礎的醫療點;還有一位特殊的成員——文學院的柳依依,她的任務是收集民間故事、歌謠,編寫通俗易懂的教材。
“為什麼要編教材?”出發前,周鐵曾這樣問柳依依。
柳依依是個眉眼清秀的姑娘,說話輕聲細語但條理清晰:“曉月院長說,技術的推廣不能隻靠手把手教,更要靠文化的傳播。百姓學會了識字,能看懂簡單的說明書,新技術才能紮下根。而且……”她頓了頓,“財先生的精神,也需要通過故事和詩歌,讓更多人知道。”
她打開隨身帶的布包,裡麵是一疊手稿,最上麵一頁寫著《財有武賦》四個字。
“這是我在文學院的結業作品。”柳依依說,“我想用長詩的形式,記錄財先生的一生,記錄他的精神。但總覺得還缺些什麼……缺一些真實的故事,缺一些百姓口中的細節。這次去野狼坡,我想聽聽那裡的人怎麼說,怎麼想。”
周鐵心中一動。他忽然想起在錢塘工藝學堂時,林師傅說起財有武時眼中的光;想起在雲州,曉月院長提起財先生時的神情;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那些因為財有武留下的影響而改變命運的人們。
詩與劍,文與武,看似不相關,實則同根同源——都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為了讓普通人活得更有尊嚴。
出發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四人在學院門口集合,除了隨身行李,還帶了兩大箱東西:改良農具的樣品、簡易醫療包、識字課本的初稿,還有各種測繪工具。
曉月院長親自來送行。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左臂還不能太用力。
“這次任務,表麵上是技術推廣,實際上是民心工程。”曉月對四人說,“野狼坡是個試點,如果成功了,會在整個江北推廣。你們會遇到各種困難:地方勢力的阻撓,百姓的不信任,技術的瓶頸,甚至可能有人身危險。怕嗎?”
“不怕!”四人齊聲回答。
曉月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四枚木牌,每枚上都刻著一柄小劍,劍身中間是一個“財”字:“這是財武學院的‘行者令’,持此令者,可在各地義商會得到幫助。收好,必要時刻,它能救你們的命。”
她又單獨叫住周鐵:“野狼坡的采礦合作社,是你提議的,也是你設計的框架。但紙上談兵易,實地操作難。你要記住三點:第一,尊重當地人的意願,不要強推;第二,技術要適應當地條件,不能照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讓利益真正落到百姓手裡,而不是被少數人攫取。”
“學生謹記。”
馬車駛出雲州城,沿著官道向北。正是夏末秋初,路兩旁的莊稼已經抽穗,一片金黃。農人們在田裡忙碌,偶爾抬頭看看這支奇怪的小隊——兩個少年,兩個姑娘,帶著大箱小箱,不像商人,不像官員,也不像江湖人。
第一天傍晚,他們在一個小鎮投宿。鎮子不大,隻有一條主街,客棧也很簡陋,但收拾得乾淨。老板娘是個爽快的中年婦人,聽說他們是從雲州財武學院來的,眼睛一亮。
“財武學院?是不是曉月院長那個學院?”
“您知道曉月院長?”周鐵有些意外。
“怎麼不知道!”老板娘一邊給他們倒茶一邊說,“去年北邊鬨瘟疫,就是曉月院長帶著人來的,救了好多人。我侄女就在那兒學醫呢,現在在鎮上的醫館幫忙,鄉親們都說好。”
她看著四人年輕的麵孔,感慨道:“都是好孩子啊。這世道,能想著幫老百姓的,不多了。”
晚飯時,老板娘特意加了兩個菜。吃飯間,周鐵問起鎮上的情況。老板娘歎了口氣:“還能怎麼樣?地少人多,租子又重,年輕人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去年要不是曉月院長來,那場瘟疫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鎮上有學堂嗎?”柳依依問。
“有個私塾,教四書五經的,一年束脩要五兩銀子,誰上得起啊。”老板娘搖頭,“倒是有些孩子,晚上聚在我這兒,讓我教他們認幾個字——我年輕時在城裡大戶人家做過丫鬟,識得一些。”
柳依依眼睛一亮:“大娘,您能教孩子們識字?”
“瞎教唄,總比當睜眼瞎強。”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就會那麼幾百個字,教完了就沒得教了。”
柳依依從行李中拿出幾本小冊子:“這是財武學院編的《千字文》,專為百姓識字用的,教的都是常用字,還配上圖畫。大娘,這幾本送給您,您可以照著教孩子們。”
老板娘接過冊子,翻了幾頁,手微微顫抖:“這……這太好了!字大,還有畫,連我都能看懂!姑娘,謝謝你,我替鎮上的孩子們謝謝你!”
那一夜,周鐵久久不能入睡。他走到客棧院子裡,看見柳依依正借著月光,在小本子上寫著什麼。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他輕聲問。
柳依依抬起頭,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顯得格外沉靜:“在記錄今天的事。老板娘,孩子們,還有那些渴望識字卻又無能為力的人們……這些都是詩的材料。”
“詩?”周鐵在她身邊坐下,“我以為詩都是風花雪月,才子佳人。”
“那是貴族們的詩。”柳依依搖搖頭,“我想寫的,是百姓的詩,是真實的詩。就像財先生說的:‘劍出鞘,非為殺戮;財入懷,隻為溫飽。’這才是真正打動人心的東西。”
她翻開本子,念出幾行:
“鐵錘落,星火濺,不是為鑄寶劍;
犁頭深,泥土翻,隻求來年倉滿。
識字童,朗朗聲,穿透千年黑暗;
醫者手,輕輕撫,驅散病痛嚴寒。”
周鐵聽著,心中湧起一股熱流。這些樸素的句子,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風花雪月都更有力量。
“這就是你要寫的《財有武賦》?”
“隻是開始。”柳依依合上本子,“我想用長詩的形式,把財先生的故事,把像老板娘、像野狼坡鄉親們這樣的普通人的故事,都寫進去。讓後來的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群人,在努力讓世界變好。”
她看著周鐵:“你知道嗎?詩和劍一樣,都可以改變世界。劍改變的是現實,詩改變的是人心。”
周鐵若有所思。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把技術看得太重,而忽略了文化的力量。是的,改良農具能讓農民少受累,但隻有當他們明白為什麼可以少受累,當他們有了改變的意識,技術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就像野狼坡的采礦合作社——技術方案再完美,如果村民們沒有團結的意識,沒有為自己爭取權益的決心,最終還是會被地主鄉紳攫取利益。
劍與詩,缺一不可。
第四天下午,他們終於抵達了野狼坡。
和上次來時不同,如今的野狼坡有了生氣。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下棋,孩子們在周圍追逐嬉戲。看見馬車進村,一個眼尖的孩子大喊:“鐵子哥回來了!”
村民們聞聲湧出,很快就把馬車圍住了。陳族長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在最前麵,看見周鐵下車,老淚縱橫:“鐵子,你可回來了!”
“陳爺爺,我回來了。”周鐵扶住老人,“還帶了幾個朋友,都是來幫咱們的。”
他介紹了陳禾、孫小妹和柳依依。聽說孫小妹是大夫,幾個婦人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家裡的病人;聽說陳禾懂種地,漢子們則問起改良農具的事;柳依依最受孩子們歡迎——她拿出幾本彩色的圖畫書,立刻被孩子們搶著要看。
當晚,野狼坡像過節一樣熱鬨。村民們殺了雞,蒸了饃,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客人。飯後,在村中央的空地上點起篝火,全村人聚在一起。
陳族長把周鐵離開後的事說了一遍。原來,趙毅回去後真的把情況上報了,雲州府衙專門派了官員來協調。劉老爺雖然不甘心,但也不敢公然對抗官府,隻好同意野狼坡成立采礦合作社。不過,他提出了條件:合作社開采的礦石,必須優先賣給他,價格按市價的八成。
“這是欺負咱們沒有銷路。”陳族長歎氣,“但沒辦法,咱們不懂賣礦,隻能答應。”
周鐵皺眉。這確實是個問題。開采技術可以教,銷售渠道卻是個大難題。礦石開采出來,如果不能賣出去,或者被壓價,合作社還是賺不到錢。
“這個問題,我來想辦法。”他說,“財武工學院和義商會有聯係,可以通過他們找銷路。另外,咱們也可以自己加工——把礦石煉成鐵,再做成農具,價值能翻好幾倍。”
“煉鐵?”村民們麵麵相覷,“咱們哪會啊?”
“我也不會,但可以學。”周鐵說,“這次我來,就是要教大家開采技術,還要帶幾個人去雲州學習煉鐵和鍛造。等學會了,咱們野狼坡就不隻是賣礦石,還能賣鐵器,甚至賣農具、工具。”
這話讓村民們眼睛都亮了。如果真能這樣,野狼坡就徹底翻身了。
篝火劈啪作響,火星飛向夜空。柳依依坐在人群外圍,安靜地聽著,記錄著。她看見孩子們圍著孫小妹,看她展示銀針和草藥;看見漢子們圍著陳禾,聽他講解新式犁具的原理;看見周鐵被圍在中央,認真地畫著圖紙,講解著采礦的注意事項。
這些畫麵,這些聲音,這些在火光中閃爍的充滿希望的臉龐——都是詩。
她翻開本子,借著火光寫下:
“篝火旁,少年畫圖講解,老者頻頻點頭;
月光下,女子銀針輕撚,病者眉頭舒展。
識字冊,在孩子手中傳閱,眼中閃著星光;
改良犁,在漢子肩上比劃,心中燃起火焰。
這夜晚,沒有豪言壯語,隻有樸素的期盼;
這土地,曾經貧瘠荒蕪,如今孕育明天。”
寫到這裡,她停住筆。詩還粗糙,情感卻真實。她想,這就是財有武想要的世界吧——普通人互相幫助,共同創造更好的生活。不需要英雄拯救,隻需要每個人都發出一點光。
第二天,工作正式展開。
周鐵帶著幾個選出來的年輕人上山,實地勘察礦脈,教授開采技術。他先教安全知識:怎麼識彆危險岩層,怎麼設置支撐,怎麼通風,怎麼避險。這些都是在財武工學院學的,現在原原本本地教給野狼坡的人。
“安全是第一位的。”周鐵反複強調,“礦可以不開,人不能出事。財先生說過,任何以犧牲人命為代價的進步,都是倒退。”
陳禾則下到田裡。野狼坡的土地確實貧瘠,水土流失嚴重。他帶著村民們測量坡度,規劃梯田,教他們堆肥、輪作,還從帶來的種子裡選出適合本地的新品種。
“不能光種玉米。”陳禾說,“要間作豆類,可以固氮肥田;要種些深根作物,保持水土;還要留出一些地種草藥,既能賣錢,又能備用。”
孫小妹在村裡找了間空屋,布置成臨時醫館。她從早忙到晚:給老人看病,給孩子種痘,教婦女們基礎的衛生常識,還培訓了兩個年輕人當助手。
“很多病都是拖出來的。”她對陳族長說,“以後村裡要有固定的醫館,哪怕隻是懂點皮毛,也能救急。我這次來,就是要教出幾個‘土郎中’。”
柳依依的工作最特彆。她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擺了幾張桌子,掛起一塊小黑板,開始教孩子們識字。不光孩子,很多大人也來聽——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識字,買東西被騙,看告示看不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柳依依教的不是“之乎者也”,而是實實在在的常用字:天、地、人、日、月、山、水、田、禾、麥……每個字都配上圖畫,還編成順口溜,好記又好懂。
“天地人,日月星,山水田,禾苗青。”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成了野狼坡每天清晨最美的音樂。
晚上,柳依依還要整理白天收集的故事。她請老人們講野狼坡的傳說,講他們年輕時的經曆;請婦女們講生活的艱辛,講對孩子的期望;請漢子們講種地的經驗,講對未來的夢想。
這些故事,她都仔細記錄下來。有些會成為詩的素材,有些會編成識字課本裡的課文,有些則會成為她理解這片土地、理解這些人的窗口。
工作推進得很快,但也遇到了困難。
首先是技術問題。野狼坡的礦脈比預想的複雜,岩層不穩定,開采難度大。周鐵帶著人試驗了幾種方法,效果都不理想。更麻煩的是,煉鐵需要高溫,需要專門的爐子和鼓風設備,這些野狼坡都沒有。
其次是人的問題。有些村民習慣了聽天由命,對新事物持懷疑態度;有些則急於求成,恨不得一天就把礦挖出來,一夜就發財;還有些被劉老爺暗中收買,在合作社裡製造矛盾。
有一天,周鐵正在山上指導開采,忽然聽到山下傳來吵嚷聲。他急忙趕下去,隻見十幾個村民圍在合作社的工棚前,情緒激動。
“怎麼回事?”他問。
一個叫陳老四的漢子站出來,他是村裡有名的倔脾氣:“周鐵,你說合作社能讓大夥兒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呢?礦挖不出來,鐵煉不成,大夥兒白乾了這麼久,一分錢沒見到!要我說,還不如把礦賣給劉老爺,至少能拿現錢!”
“是啊,劉老爺派人來說了,隻要咱們同意賣礦,他願意出高價,還保證咱們有活乾。”另一個人附和。
周鐵心中一沉。他知道,這是劉老爺在背後搞鬼。采礦合作社如果失敗了,村民們就會失去信心,礦山最終還是會落到劉老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