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令公孫氏女上前十步。
四下裡似乎響起了一陣群蜂震動翅膀般的嗡鳴,但是此時此刻,公孫照實在無暇分神關注了。
她暗吸口氣,定一定神,依令而行。
公孫照上前十步,躋身於一眾淺緋官服之間。
她聽見內侍問:“陛下問公孫氏女,昔年,忠勇侯為太宗皇帝平定東夷,戰功赫赫,而文正公身居帷幄之內,未有征戰,何以論定功績,以文正公為第一,忠勇侯為第二?”
話音落地,眾人的目光似有似無地上視幾瞬,而後又不由得側頭去看那年輕女郎。
公孫照心道:這卻不難。
她從容開口:“太宗皇帝有言,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高皇帝定國之後更曾言說此事,‘朕雖以武功定天下,終以文德遂海內’,臣女想來,大抵如是。”
短暫的寂靜之後,內侍傳達天子的命令:“陛下令公孫氏女上前十步。”
公孫照依令而行,躋身於一片深緋官服之間。
內侍再度開口:“陛下問公孫氏女,今日重修淩煙閣大喜,長平侯進祥瑞於陛下,公孫娘子以為此事如何?”
這話一出,又不免惹得眾人去瞧長平侯臉上神色了。
公孫照卻是目不斜視,躬身行禮,而後徐徐道:“昔年,永州刺史曾獻祥瑞於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哂然,說,我常笑庸主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臣女以為,今日之事,也亦如是。”
眾皆驚動非常。
長平侯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精彩!
諸多紛雜情緒之中,隻有天子滿麵欣然,開懷大笑。
韋俊含在側,看公孫照一眼,亦是莞爾,當下拱手道:“今日兩樁大喜,一要賀淩煙閣重整一新,二要賀陛下得賢!”
天子哼笑一聲,卻是不置可否。
她沒讓內侍繼續代為傳話,而是親自開口:“你倒是把高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實錄都讀得很精熟。”
公孫照斂衽行禮,正色拜道:“公孫氏的先祖,曾有幸追隨高皇帝左右,文正公蒙高皇帝親指,侍從太宗皇帝。公孫氏世受國恩,豈敢不知皇朝之事!”
天子聽得微微頷首,又叫她:“再近前十步。”
公孫照恭敬應聲,起身向前十步,垂著眼眸,躋身一片濃紫之中。
天子臉上的神情漸漸淡去,覷著她的發頂,不無玩味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公孫照。”
天子的聲音好像是從九天高處傳來一般。
她問:“趙庶人之亂,你以為如何?”
江王等皇嗣在旁,聽得這話,不由得變了臉色。
韋俊含也不由得看了底下那女郎一眼。
公孫照斂衣下拜,畢恭畢敬道:“陛下威加四海,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臣工敬服,萬民景從,誰敢不從?”
天子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才叫她:“抬起頭來。”
公孫照略頓了頓,才慢慢抬起頭來,掀起眼簾。
她這才真正地見到了天子。
天子如今年過六旬,看起來倒是如同四旬婦人,豐麵濃眉,目光炯炯。
她在看天子,天子也在看她。
語氣似有唏噓:“真是好多年不見了……”
回過神來,又道:“你這些年雖不在天都,但也沒有懈怠,功課讀書,想必都是用了心的。”
公孫照低頭道:“陛下謬讚,愧不敢當。”
天子又問她:“你母親還在揚州?”
公孫照應了聲:“是。”
天子便點點頭,吩咐左右:“冷氏教女有方,賜她百金,再給她一個郡夫人的誥命。”
近侍畢恭畢敬地應了聲。
公孫照聽得精神一振,趕忙再拜:“陛下隆恩,臣女沒齒難忘!”
天子又叫她:“起來吧,跟朕一起進淩煙閣看看。”
說完,先自站起身來。
近侍們眼明心亮,幾乎是爭搶著過去把公孫照攙扶起來,末了,又空了天子身旁的位置給她。
那豈止是空置出來的空間?
那是空置出來的權力!
公孫照默不作聲地填補了過去。
……
淩煙閣,公孫照還是第一次來,天子卻好像已經來慣了。
進得門後,瞧見裡邊的楹聯,先自怔了一下。
這才告訴她:“那楹聯,原是你阿耶留下的……”
不知想到什麼,她臉上流露出一點笑意:“公孫預善柳體,剛毅蒼勁,功力深厚,朝中少有能比得上他的。”
公孫照深深地看了那楹聯幾瞬,輕聲附和道:“阿耶的字,的確有其獨到之處。”
……
崔府。
這日天氣倒好,公孫三娘趁著午後還算有幾分熱氣,叫人開了箱籠,預備著把春衣提早取出來晾曬。
這邊兒才剛開了個頭兒,正房那邊兒,崔夫人就打發人來請。
她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太宗皇帝聖壽,六妹進宮去了。
午後這麼個時辰,婆母忽然間使人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