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功的年紀,大概與公孫照相仿。
但是相較於公孫照,她的人生明顯要順遂多了。
出身公府,鄭國公的長孫女,陳貴人的親侄女。
仕途也順遂。
不到二十歲,就做了正五品的尚功。
隻是順遂往往容易催生出輕狂和鬆懈來。
公孫照進了陳尚功的屋子,隻是神色平靜地同她闡述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碧澗的最終結果,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
話,不是公孫照讓她說的。
裁決結果,也不是公孫照下達的。
憑什麼要把事情扣到她的身上?
“第二件事,尚功覺得,以您和碧澗的私交,彆人會把您二位進行區分嗎?”
陳尚功微露不解之色。
公孫照遂道:“也就是說,碧澗是您的好友,又是您的下屬,碧澗的選擇是否也是您的選擇?而您作為陳貴人的親侄女,您的選擇,是否有隱隱地代表了陳貴人的選擇?”
陳尚功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公孫照道:“碧澗為什麼要把天子麵前都沒說的事情,告訴昌寧郡王,乃至於清河公主?是因為陳尚功和陳貴人更有意於清河公主嗎?”
陳尚功臉色頓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尚功聽到的意思。”
公孫照繼續道:“您知道桂舍人背後是哪位皇嗣嗎?”
“我的確是初來乍到,根基尚淺,但多少也得了陛下青眼,跟我鬥,對尚功有什麼好處呢?”
她很肯定地跟陳尚功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公孫家的指望,全都在我身上,如果尚功一定要跟我過不去……”
公孫照微微一笑,前傾身體,在她耳畔道:“我就出去大聲嚷嚷,說尚功對陛下懲處碧澗心懷怨懟,說陳貴人施巫蠱謀求陛下寵愛,說鄭國公府與清河公主暗中勾結,圖謀大寶!”
陳尚功勃然變色,緊咬銀牙:“公孫照,你敢!”
“我當然不敢啊!”
公孫照慫慫地道:“頭一個也就罷了,但後兩個都是要被滅族的大罪,要不是被逼急了,誰敢說這種話?”
陳尚功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心覺憋屈,但是知道天子喜歡公孫氏,待她還有些熱乎氣兒,自己又是個精巧瓷器,犯不上跟這隻破瓦罐硬碰硬。
當下也就憋屈地認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出去吧!”
公孫照問她:“那我進尚功局的事兒?”
陳尚功麵無表情道:“我會讓人去辦的,你放心。”
公孫照目光在她居室裡一掃,又說:“我進京匆忙,進宮就更匆忙了,尚功抬愛,賞我個手爐使使?”
陳尚功暗吸了口氣:“拿上,馬上出去!”
公孫照笑吟吟地謝過她,取了桌上手爐,再向她行了一禮,這才盈盈離開。
陳尚功在房裡憋屈,還聽見外邊公孫氏在跟宮人們說話。
“陳尚功真是體貼入微,看我冷,要給我件皮袍子穿,我不要,她又一定叫我把手爐拿著……”
陳尚功:“……”
陳尚功:“?????”
她憋屈得要命,偏又不能表露出來。
到了光照殿陳貴人處,才傾吐出一點衷腸:“叔父,那個公孫照真是討厭,油滑鑽營,還敢威脅我!”
看左右無人,又低聲將公孫照那幾句話講了:“這種話她都敢說——你跟陛下說一說,把她趕出宮去!”
陳貴人與她名為叔侄,實際上年歲相差並不很大。
這會兒聽了,也隻是笑:“陛下看重公孫女史,專程點了她進京。為示心係功臣,淩煙閣外的十六功臣後裔,全都給授了官,更何況公孫女史這個大放異彩的?怎麼可能因為我一句話就把人家趕走呢。”
又說侄女:“你的年歲與公孫女史相當,但性情能力,可就差得遠了。”
“人家三言兩語打消了你的仇視,叫宮裡人覺得你們和好了,你可也有這本事嗎?”
陳尚功嘴硬,不肯承認:“我怎麼就沒有了?”
陳貴人搖頭道:“你要是真的有,就不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他逗弄著窗邊金籠裡的彩色鳥雀,一時之間,心向神往:“淩煙閣外公孫女史的應對,真是字字珠璣,可惜我不能親眼見到。”
天子一向將內外分得很清,外朝大事,是不會叫內廷之人參與的。
陳尚功撇了撇嘴:“不就是賣弄嘴皮子嗎!”
陳貴人說:“那你也賣弄一個我看看?”
陳尚功就悻悻地不說話了。
日光從窗外照進來,映得殿內一片璀璨。
陳貴人衣著華貴,籠在陰影當中,再默然幾瞬,才說:“碧澗的事情,也怪不得人家,你不要與她結怨。”
他說:“有句話公孫女史說的很是,碧澗跟你走得那麼近,卻與清河公主私交甚密,的確是很惹人注目。再則……”
陳貴人的語氣當中平添了幾分告誡:“桂舍人能不動聲色地除掉碧澗,卻還是落了痕跡在公孫女史眼睛裡,由此推之,公孫女史一定也能不動聲色地除掉你。”
陳尚功麵露畏懼之色,再想起桂舍人,複又惱火起來:“那個陰險的老女人,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
公孫照從陳尚功房裡出來,沒走出去多遠,便被桂舍人派人客客氣氣地請走了。
桂舍人親自為她斟茶:“公孫娘子生我的氣了嗎?”
公孫照莞爾。
生氣有用嗎?
她能把桂舍人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