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容易就能得到答案。
生氣沒用。
且一時半會的,她也不能把桂舍人怎麼樣。
既然發泄情緒沒用,那不如用桂舍人的這點遲疑,換取一些有用的東西。
她不答反問:“舍人若有閒暇,不妨為我講一講宮中之事?”
桂舍人聽得微微一怔,回過神來,目光複雜地看她一眼,輕輕應了聲:“好。”
“要說宮裡邊的事情啊,最最要緊的,自然就是天子了……”
她也是宮中老人,說起這些來,如數家珍:“天子在先帝諸多子嗣中排行第二,僅次於長平長公主,因資質出眾,諸皇嗣之中,最得先帝寵愛。”
“元後薨逝之後,先帝冊立天子的母親韋貴嬪為皇後,沒多久,又立天子為儲君……”
公孫照禁不住問:“元後可有兒女嗎?”
桂舍人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元後出身寧國公府楊家,為先帝誕育了皇三子燕王。”
公孫照應了一聲,沒再言語。
桂舍人便繼續道:“本朝後妃,多半出自高皇帝功臣們的府裡。”
“先帝的元後出身寧國公府楊氏,當今的元後出身安國公府梁氏,隻是後邊的事情,公孫娘子也是知道的……”
公孫照為之默然,幾瞬之後,徐徐道:“趙庶人之亂的前夕,梁後病逝於鳳儀宮。”
所以公孫照明白當日阿耶為何毫不猶豫地自裁了。
肱股之臣,相伴多年,又如何?
能親近得過與天子少年結發的梁後嗎?
能比從天子肚子裡出來的趙庶人更親近?
隻是桂舍人也說:“陛下到底是顧念舊情的。”
公孫照起初以為她說的是天子令人接自己上京之事,沒想到,桂舍人說的卻是另一事。
“當今膝下有皇嗣四人,趙庶人是長子,江王與南平公主乃是雙生兄妹,清河公主最為年幼。趙庶人之亂後不久,南平公主出降到了安國公府……”
這是天子對於安國公府的寬撫?
公孫照又想起了昌寧郡王。
上京的時候,桂舍人曾經同她提起過,是以她知道,那是清河公主的長子。
天子的兩個女兒,南平公主出於政治的需要,出降到了安國公府。
而清河公主的命運卻與姐姐迥異,沒有出嫁,而是娶夫,所以她的兒子可以如同親王之子一般,得到“郡王”的封號。
姐妹二人每每見到,其中滋味,怕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桂舍人告訴她:“天子膝下四位皇嗣,趙庶人娶妻曹氏,江王娶英國公府之女裴妃,南平公主出降安國公府,清河公主娶邢國公府左駙馬……”
“哦,”說到此處,她忽的想起一事:“還有一位,先前娘子或許有所聽聞。”
公孫照道:“什麼?”
卻聽桂舍人道:“天子的母家韋氏一族,也是天都名門。”
“韋家有位與天子同輩的女郎,幼年便有才名,先帝有所耳聞,專程傳召她入宮考校,韋氏女應對從容,左右莫如,是日龍顏大悅,為她賜字元顯。”
“韋皇後也很喜歡她,遂將她收養膝下,論名分,該是天子的表妹……”
桂舍人告訴她:“韋元顯與天子相伴多年,感情甚深,天子為儲君時,曾經承諾,‘來日我為天子,元顯為相,相輔相成,必為後世佳話’。”
“隻是天不假年,韋元顯早逝,隻留下一個年幼的兒子,天子收養了這個孩子,將其視若己出……”
姓韋,又被天子收養。
公孫照意會到這是誰了。
先前在書信中,長兄公孫濛曾經提及過此人。
先前入京之時,她進宮拜見天子,也曾遙遙地望見過他。
果然,緊接著便聽桂舍人不無感慨地道:“韋元顯生前沒能得到的,天子賜予了她的獨子,二十七歲的中書令,恩寵之盛,開國以來,聞所未聞!”
與桂舍人相談,公孫照收獲甚多。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起身辭彆。
桂舍人親自送她出去,見她神色平和,並不提先前在陳尚功處的事情,心下反而生出來幾分忐忑。
她禁不住問:“公孫娘子沒有彆的話想問我嗎?”
公孫照朝她擺了擺手:“就算是問,舍人也不會說,還要費心來編瞎話騙我,何苦為之?”
她走了。
桂舍人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
一陣風吹過。
她心想:或許這內廷的天,真要變了。
……
在前朝,尚功局下轄有司製、司珍、司彩、司計四處,到了本朝,大概上也依舊如是。
隻是在此之外,因高皇帝所開創的女官製度,又衍生出了新的流派。
公孫照被授了六品女史,彼時隻是天子說了這麼一句。
到了晚上,大監又問:“那位公孫女史,是叫她在尚功局當差,頂碧澗的缺,還是您另有安排?”
天子卸去了冠袍,倚在軟枕上,就著燈光翻書。
聞言暫時將視線從書頁上抽離,思忖幾瞬,而後道:“到朕身邊來,做個侍從女官吧。”
略微頓了頓,又說:“叫她到這邊來住,找個兩個人的,有空位的屋子給她。”
大監聽得失笑:“您這到底是疼她,還是想叫她吃吃苦?”
天子輕歎了口氣:“我怕她年紀輕輕的,少吃了苦,以後要吃更多的苦來補上。”
大監聽得這話頗為幽微,便隻是一笑,不再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