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是正常的。發酵就會產酸。問題是味道太單一,隻有鹹和酸,沒有香味,也沒有層次。如果加點東西進去呢?
比如薑?比如蒜?比如辣椒?
可家裡沒有薑,也沒有蒜。隻有上次留下的兩片乾橘皮,早就硬得像樹皮了。她掰下一角,扔進去試過,結果毫無作用。
她起身走進屋,拿出柳枝記事本。翻開昨天寫的那頁,準備再寫點想法。
手指剛碰到紙麵,她停住了。
原來空白的下一頁,出現了一行小字。墨色很淡,像是被人用極細的筆輕輕寫上去的,一筆一劃都很清晰,卻絕非出自她手。
“竹葉可增香。”
她盯著那五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她寫的。也不是昨天就有的。一定是夜裡顯出來的——就像那些藏在樹皮下的苔字,隻有在特定濕度下才會浮現。
她心頭一震,仿佛聽見了某種低語。
她立刻起身,衝到門外。
屋後就有竹林。春深時節,新葉初展,青翠欲滴。她折了幾片新鮮竹葉回來,洗淨,剪碎了,小心翼翼放進陶罐,又加了點清水,重新封好。
做完這些,她才坐下喘氣,胸口起伏,像是剛跑完十裡山路。
阿蕎站在她身邊,看著罐子,又看看她,眼裡有疑惑,也有期待。
“這次會好嗎?”
“不知道。”她說,“再等三天。”
第四天,她開始留意屋後的植物。除了竹葉,還有什麼能吃的?能調味的?
她在牆角發現一叢野蒜苗,葉子細細的,冒出一點白頭。她拔了一小撮,聞了聞,有股辛辣味,雖不及家種的濃烈,卻也算一線生機。她不敢多加,隻掐了最嫩的一點,曬乾後磨成粉,用油紙包好,準備下次用。
第五天夜裡,她又在本子上寫字:
“已加竹葉,未知效果。若仍過酸,是否可減鹽量?或加糖調和?家中無糖,可用何物替代?”
寫完,合上本子。窗外月光灑進來,照在陶罐上,像給它披了件銀袍。
第六天清晨,她還沒睜眼,就聽見外麵有聲音。
哢噠。
是石頭被挪開的聲音。
她猛地坐起,披衣下床,快步走到外屋。
阿蕎蹲在陶罐前,手裡拿著小木勺,正要把蓋子掀開。
“彆動!”她喊。
阿蕎嚇了一跳,勺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一響。
“還沒到時間。”她說,語氣嚴厲卻不怒,“再等一天。”
阿耆低頭,小聲說:“我就想看看……有沒有香味。”
陳宛娘走過去,把油紙重新壓好,石頭也放回原位。她蹲下來,和阿蕎平視,手掌輕輕覆在女兒的手背上。
“做一件事,急不得。”她說,“鹽放多了,可以下次少放。味道不好,可以再改。但要是沒等到時候就打開,前麵所有工夫都白費了。你知道嗎?有些事,熬得住,才有回甘。”
阿蕎點點頭,撿起勺子,抱在懷裡,像抱著一件罪證。
“那明天能開嗎?”
“明天。”她說,“一定能。”
太陽升到屋頂的時候,她坐在門檻上補衣服。針線穿過粗布,一拉到底,不留餘地。阿蕎坐在她腳邊,手裡捏著那段沒吃完的醃筍,已經乾了,但她還舍不得扔。她時不時放進嘴裡嚼一下,又吐出來。
“還是酸。”她說。
陳宛娘低頭縫針,線穿過布,一拉到底。
她沒說話。
但她心裡已經在算:下次用三分鹽,加竹葉、野蒜末、一點橘皮。封罐七日,不提前開。若第七日不開,第八日再開,或許更醇。
屋裡靜著。陶罐立在角落,油紙封口,石頭壓頂。柳枝記事本貼身放在胸口,隔著衣料,有一點溫,像是藏著尚未熄滅的炭火。
阿蕎晃著腳,忽然說:“娘,你說竹葉真的能讓它變香嗎?”
陳宛娘停下針,抬頭看她。陽光照在女兒臉上,映出一雙清澈的眼睛,裡麵有疑問,也有信任。
“我不知道。”她說,“但我們試了,就不算白費。”
風從門外吹進來,掀動了油紙一角,又輕輕放下。陶罐沉默著,像一位守口如瓶的老者,正醞釀著某種無聲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