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
太陽還未升起,天際線泛著魚肚白,城市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呼吸緩慢而沉重。
畢克定站在頂層公寓的落地窗前,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他手裡端著一杯溫水,目光穿過防彈玻璃,落在腳下那片由鋼筋水泥構成的叢林裡。
距離獲得神啟卷軸,已經過去四天。
這四天,他做了幾件事。
第一,花兩千三百萬買下了自己租住的那棟六層出租樓,把房東和所有租客清空,樓宇暫時閒置。第二,接收了神啟財團在亞洲區的主要資產清單和核心人員檔案。第三,在卷軸的輔助下,花了三個通宵,把財團在全球三百七十二個主要投資項目的近期報告全部看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開始理解“唯一繼承人”這五個字背後,到底承載著怎樣的重量。
這不是簡單的“繼承家產”。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他的對手不是某個人、某個企業,而是整個世界運行的慣性,是所有既得利益者的警惕與敵意,是隱藏在財富與權力陰影下的、無聲的絞殺。
卷軸懸浮在他身側,羊皮紙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澤,上麵的文字如流水般緩緩滾動。此刻顯示的是今日日程:
07:00與新能源事業部負責人視頻會議(倫敦)
09:30視察滬東新區“星火”實驗室
12:00與林氏家族代表午餐(錦江飯店)
15:00聽取北美科技投資組合季度彙報(紐約)
19:00參加慈善拍賣晚宴(華爾道夫酒店)
每一行字背後,都是無數雙眼睛,無數個心思,無數場或明或暗的博弈。
畢克定喝光杯裡的水,把杯子放在窗台上。玻璃映出他的臉——比四天前消瘦了些,眼下的烏青明顯,但眼神深處那團火,燒得更旺了。
他知道自己彆無選擇。
要麼被這滔天的財富和隨之而來的旋渦吞沒,屍骨無存。要麼,就踩著這財富築起的高台,爬到讓所有人都不得不仰視的位置。
他選後者。
上午九點二十五分,滬東新區,“星火”實驗室。
這座實驗室從外表看毫不起眼,灰白色的五層建築,隱藏在新區邊緣一片待開發的工業用地裡。周圍雜草叢生,隻有一條新修的柏油路通向大門。但內部,卻是另一番景象。
穿過三道需要虹膜、指紋和動態密碼驗證的合金門,畢克定走進核心實驗區。空氣裡彌漫著臭氧和特種冷卻液混合的淡淡氣味,恒溫恒濕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身穿白色防塵服的研究員在透明的隔間裡忙碌,各種他叫不上名字的精密儀器指示燈明明滅滅。
“畢總,這邊請。”
帶路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姓薑,是實驗室的行政主管。她腳步很快,說話簡潔,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乾練。
“目前‘星火’的主要研究方向有三個。”薑主管一邊走一邊介紹,語速平穩,像在背誦一份技術報告,“第一,下一代固態電池材料體係,重點是解決矽基負極的體積膨脹和界麵穩定性問題。第二,基於人工智能的電池管理係統算法優化,目標是將電池包的能量利用率再提升百分之五到八。第三,也是保密級彆最高的項目——無線能量傳輸的中距離應用驗證。”
她在一扇厚重的鉛門前停下,再次驗證身份。門無聲滑開,裡麵是個籃球場大小的空曠空間。正中央,一個銀白色的金屬平台上方,懸浮著一個巴掌大小、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裝置。
“這就是‘星火三號’原型機。”薑主管的聲音壓低了些,“理論上,它可以在十米範圍內,以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效率,進行千瓦級功率的電能無線傳輸。但目前……穩定性很差。”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那幽藍光芒突然劇烈閃爍了幾下,發出刺耳的滋滋聲,隨後猛地熄滅。平台周圍幾個儀表盤上的數值瞬間歸零,警報燈都沒來得及亮起。
控製台前,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狠狠拍了下桌子,罵了句什麼,聲音透過玻璃傳出來,模糊不清。
“又失敗了。”薑主管歎了口氣,“這是本周第七次。傳輸超過三分鐘,諧振電路必然失諧,能量逸散,效率暴跌。李教授他們已經連續熬了四個通宵,還是找不出根本原因。”
畢克定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已經黯淡下去的原型機。
在他視線聚焦的瞬間,卷軸悄無聲息地在他視網膜上投射出淡金色的文字流:
【物品掃描:實驗型中程無線能量傳輸裝置‘星火三號’原型機】
【狀態:嚴重故障(諧振頻率動態偏移超出可控範圍)】
【核心問題:非線性負載引起的耦合係數實時波動未被現有控製算法有效補償】
【潛在風險:持續運行可能導致超導線圈局部過熱,引發材料相變失超,裝置損毀率87%】
【建議方案一:引入基於深度強化學習的自適應諧振頻率追蹤算法,需核心算力支持,預估研發周期46個月。】
【建議方案二:更改傳輸線圈拓撲結構,采用分布式多線圈陣列,降低單點負載敏感度,預估硬件改造周期23個月,成功率71%。】
【關聯信息:神啟財團旗下‘深藍計算’實驗室,上季度已完成類似自適應算法的初步驗證,論文編號QB2023047,保密等級A。】
文字流隻持續了幾秒鐘,便緩緩淡去。
畢克定眨了眨眼,看向薑主管:“李教授他們用的控製算法,是基於傳統的PID(比例積分微分)控製,加上前饋補償吧?”
薑主管明顯愣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是……是的。畢總您了解這個?”
“略懂。”畢克定重複了那天對王海濤說過的話,但這次,他多說了幾句,“傳統的線性控製模型,對無線能量傳輸這種強非線性、參數時變的係統,本身就存在瓶頸。尤其是負載動態變化時,耦合係數的實時波動會讓預設的諧振點迅速漂移。”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薑主管越來越震驚的表情,繼續道:“我建議,可以嘗試引入深度強化學習框架,讓控製算法自己學會在動態環境中實時追蹤最優諧振頻率。財團旗下的‘深藍計算’實驗室,之前做過類似方向的前期研究,應該有基礎。你們可以申請技術對接。”
薑主管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她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位年輕得過分的新老板。她聽說過這位“空降”繼承人的事,心裡多少有些疑慮——一個之前毫無聲名、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真的能駕馭神啟財團這艘巨輪嗎?尤其是在“星火”這種投入巨大、短期難見回報的前沿實驗室。
但現在,僅僅看了幾眼,甚至沒碰任何設備,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困擾團隊數月的核心難題,還給出了具體的技術路徑和內部資源指引……
這已經不是“略懂”了。
“我……我立刻向李教授轉達您的建議,並啟動與‘深藍計算’的對接流程。”薑主管迅速調整了狀態,語氣裡的恭敬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認同。
畢克定點點頭,沒再多說。他知道,光憑幾句話不足以完全收服這些心高氣傲的技術精英,但這至少是一個開始——讓他們明白,坐在上麵那個位置的人,不是草包。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
不是普通消息,是卷軸設定的特殊提示音。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隻有一行字:
“安全屋,紅色協議。現在。”
紅色協議。
卷軸設定的最高緊急級彆。意味著有直接、重大、且迫在眉睫的威脅。
畢克定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對薑主管點了下頭:“實驗室的事,按剛才說的辦。我有急事,先走。”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轉身大步離開。
薑主管看著他的背影,那步伐又快又穩,沒有絲毫慌亂,但空氣中卻莫名多了一股緊繃的、危險的氣息。
她忽然覺得,這位新老板身上,似乎藏著比神啟財團繼承人這個身份更多、也更複雜的秘密。
安全屋位於市中心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地下三層。
入口偽裝成大廈的備用配電房,需要經過三重生物識彆和一道動態密碼門才能進入。內部空間不大,約六十平米,牆壁是厚重的合金夾層,能屏蔽所有電子信號。隻有最基本的照明、通風和一套獨立供電係統。
畢克定走進來時,裡麵已經有兩個人。
一個是林助理,西裝依舊筆挺,但眉宇間帶著罕見的凝重。另一個是個陌生男人,三十多歲,身材精悍,穿著黑色的戰術夾克,臉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從眉骨延伸到臉頰。他站在陰影裡,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刀。
“畢總。”林助理上前一步,語速比平時快,“這位是‘夜梟’,財團內部安全部門的特彆行動組長,直接對您負責。”
夜梟微微欠身,動作乾脆利落,沒多一個字廢話。
“紅色協議,怎麼回事?”畢克定直奔主題。
林助理看向夜梟。
夜梟從懷裡掏出一個平板電腦,點亮屏幕,上麵是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畫麵裡,幾個穿著工人製服的男人,正在畢克定那棟剛買下的出租樓外圍轉悠,手裡似乎拿著探測儀器。
“這些人,從昨天下午開始出現,分三批次,偽裝成市政檢修和通信公司員工,對整棟樓及周邊五十米範圍進行了滲透式偵查。”夜梟的聲音低沉而平穩,沒有起伏,“他們很專業,反偵察意識強,使用的設備是軍用級彆的熱成像儀和低頻信號探測器。我們的人進行了反向追蹤,發現他們最後消失在西郊的廢棄物流園區。那裡,有短暫的非民用加密無線電信號發出。”
“目的?”畢克定問。
“初步判斷,是在評估您的安全防護等級,並尋找潛在的物理或電子監控漏洞。”夜梟頓了頓,“更重要的是,我們在追蹤信號源時,捕捉到了半段被乾擾的通訊錄音。裡麵提到了一個詞——‘清理’。”
清理。
這個詞在特定的語境下,意味著滅口。
房間裡安靜了幾秒。空調出風口的氣流聲顯得格外清晰。
“知道是誰嗎?”畢克定問。
“有線索,但不確定。”夜梟調出另一份資料,“根據行動模式、裝備水平和消失區域,懷疑與一個叫‘灰燼’的國際雇傭兵組織有關。這個組織活躍於亞洲和歐洲,接手的任務大多涉及商業機密爭奪、高價值目標綁架或清除,要價極高,信譽……或者說,完成率也很高。”
“雇主?”
“無法直接鎖定。但‘灰燼’最近半年,與北美幾家有軍工背景的私募基金往來密切。而那幾家基金,與我們在非洲的稀有礦產開采項目、以及東歐的能源管道收購案上,存在直接競爭關係。”林助理接口道,語氣沉重,“畢總,您接手財團的消息,雖然我們做了低調處理,但不可能完全瞞住。有些‘老朋友’,恐怕已經坐不住了。”
畢克定走到房間中央,看著平板電腦上那張模糊的截圖。截圖裡,一個“工人”正抬頭看向大樓的某個窗口,眼神銳利如鷹。
他想起卷軸第一天激活時,那冰冷的提示:
【警告:繼承權即靶心。】
看來,第一批箭,已經射了出來。
“我們目前的安防等級?”他問夜梟。
“以您常住的三處地點為核心,建立了三級防禦圈。最外層是常規的安保巡邏和電子監控;中間層有偽裝成物業、鄰居的定點觀察哨;最內層,也就是您身邊,隨時有至少兩個小組的應急反應人員待命,可以在三十秒內抵達現場。”夜梟彙報得很詳細,“另外,您的座駕、常用電子設備都經過了防竊聽、防追蹤改造。但……”
“但什麼?”
“但如果是‘灰燼’這個級彆的對手,並且對方決心足夠大,這些被動防禦措施,不可能萬無一失。”夜梟抬起頭,疤痕下的眼睛沒有任何躲閃,“尤其是您近期還有多次公開行程。慈善晚宴、商業論壇……這些都是**險場景。”
畢克定聽明白了。
躲,是躲不掉的。神啟財團繼承人的身份,注定了他必須站在聚光燈下。而聚光燈,也會照亮藏在暗處的槍口。
“你的建議?”他看向夜梟。
“三套方案。”夜梟顯然早有準備,“第一,全麵轉入地下,取消所有非必要公開活動,將安全屋網絡作為主要活動節點,遠程指揮。這是最安全的,但也會讓外界認為您軟弱可欺,可能引發更猛烈的試探。”
“第二,維持現有安防,但將公開行程的安保等級提升至最高,采用替身、隨機路線、多重偽裝等手段。風險中等,但成本高昂,且不可能長期持續。”
“第三,”夜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主動反擊。”
畢克定眼神微動:“說下去。”
“找到‘灰燼’的臨時據點,或者,找到雇主。”夜梟的聲音裡透出一絲鐵血氣息,“抓住他們,問出是誰,然後解決掉。不一定非要物理清除,但必須給予足夠慘痛、足夠有震懾力的打擊,讓其他人下次想動手之前,得先掂量掂量代價。”
主動出擊。
以攻代守。
畢克定沉默著。安全屋裡隻有儀器運行時極輕微的嗡鳴。林助理屏住呼吸,看著這位年輕的老板。他知道這個決定的分量——這不僅僅是選擇一種安保策略,更是選擇一種麵對這個世界的方式。
是縮在龜殼裡,祈求敵人的仁慈。還是亮出獠牙,告訴所有人,敢伸手,就要做好被剁掉的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於,畢克定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選第三套。但改動一點。”
他看著夜梟:“找到他們。然後,告訴我地點。我親自去。”
“畢總!”林助理失聲驚呼,“這太危險了!您絕對不能以身犯險!這種事交給夜梟他們處理……”
“如果連麵對幾條雜魚的勇氣都沒有,”畢克定打斷他,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張監控截圖,“那我憑什麼坐在這個位置上,去麵對後麵更凶險的風浪?”
他走到夜梟麵前,兩人身高相仿,目光在空中相撞。
“能鎖定他們的臨時據點嗎?大概需要多久?”
夜梟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麵沒有恐懼,沒有猶豫,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他心頭的某根弦被撥動了。他見過太多上位者,有的怕死,有的狂妄,有的優柔寡斷。但眼前這個年輕人不一樣。
“給我二十四小時。”夜梟沉聲道,“如果他們在滬上還有落腳點,二十四小時內,我把坐標給您。”
“好。”畢克定點頭,“我等你的消息。另外,我明天的公開行程,照常。”
“畢總!”林助理還想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