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二十三分。
我站在原地,耳朵裡還有聲音。不是人聲,也不是風聲,是那種從骨頭縫裡鑽出來的低語,像有無數張嘴貼著我的脊椎說話。
舌尖抵著碎裂的薄荷糖,清涼感還在。我咬得更狠了些,牙根發酸。
衝鋒衣右肩的位置開始發燙。低頭一看,布料上滲出黑色黏液,順著袖管往下流,像是汗,但比汗重,一滴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坑。
周圍沒人敢靠近。原本圍在台邊的人全退到了警戒線外,三五成群擠在一起,有人舉著手機拍,屏幕剛亮就自動黑了屏。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他們怕沾上我身上的東西。
我也怕。但我不能動。一動就是示弱,就是承認自己是個災星。
我站著,手沒鬆開嗩呐。
它在我腰側微微震,像心跳。
考官被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抬走了。我以為事情結束了。可幾分鐘後,他回來了。
左臉擦破,右手纏著繃帶,走路一瘸一拐。但他手裡多了一張黃符,邊緣燃著青焰。
他盯著我,眼神變了。不再是輕蔑,是忌憚,是那種看見不該存在之物的驚恐。
“陸陰九。”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你已被係統標記為異端。我現在執行緊急封印程序。”
我沒說話。
他知道我說不了。我全身都在撐。那些鬼在我身體裡翻騰,像要撕開皮肉衝出來。黑色黏液已經爬到胸口,貼著皮膚蠕動。
他舉起符紙,往前走一步。
“正統禦獸,驅邪斷約!”
符紙拍向我心口。
就在碰到衣服的瞬間,那層黑液突然湧起,形成一層膜。
“嗤——”
青焰熄滅。符紙焦成灰片,掉落時擦過他手腕的金屬護甲。
護甲發出刺耳的響聲,像是鐵皮被酸泡爛。幾縷黑煙冒出來,考官猛地縮手,臉色煞白。
“這不可能……陽符怎麼會失效?”
他後退半步,又站住,像是不肯認輸。
“你這不是契約寵靈!這是陰穢之物!汙染源!必須立刻清除!”
他說完又要上前。
我抬起左手,掌心對著他。
動作很慢,但足夠讓他停下。
我不是威脅他。我隻是讓他看清楚——我還能控製自己。
黑色黏液開始往回縮。沿著皮膚,像倒流的水,重新滲進毛孔。肩膀的灼痛減輕了,但體內還是脹,像有東西在撞肋骨。
我喘了口氣,把最後一塊糖渣咽下去。
嘴裡全是苦味。
考官沒再動。他盯著我,嘴唇微微抖。然後他忽然彎腰,去撿地上的玉佩碎片。
那是他掉的。半塊染血的玉,邊緣刻著看不懂的紋路。剛才他摔倒時從懷裡滑出來的。
他剛抓到,我就抬腳往前走了一步。
鞋底落下,不偏不倚碾過那半塊玉。
不是故意踩碎,隻是正常邁步。
但他反應像被刀割了脖子。
“彆碰!”他尖叫一聲跳起來,撲向玉佩,卻被旁邊一個考生擋住。
人群亂了一下。
他在慌亂中抬腳後撤,鞋跟狠狠踩在玉佩上。
“哢。”
清脆的斷裂聲。
碎片飛出去兩塊,一塊嵌進泥縫,另一塊滾到我腳邊。
我低頭看了一眼。
那碎片表麵閃過一道微光,極淡,像螢火蟲尾巴閃了一下,就沒了。
考官跪在地上,手忙腳亂去摸碎片。他手指發抖,抓了半天才捏起一小塊。
“完了……上報材料缺證物……協會不會信我的……”
他喃喃自語,像是崩潰了。
我沒理他。
我隻看著自己胸前。最後一點黑液剛剛縮回去,皮膚下還有輕微抽動,像有東西在遊。
我贏了這一輪。
但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考官被人扶走了。這次沒人抬擔架,他自己走的,背影佝僂,右手一直捂著護甲破損的地方。
醫護人員收走警戒線,廣播響起:“儀式暫停,全體考生撤離。”
沒人回頭看我。
他們走的時候都繞著圈,像避開瘟神。
視頻肯定已經傳出去了。標簽會是什麼?“異端誕生”?“黑液少年”?隨便他們叫。
我摸了摸左耳的青銅骷髏耳釘。
冰涼。
嗩呐還在腰上,震感弱了,但沒停。它現在和我的心跳同步。
我動了動手指,試著在腦子裡下令。
不是喊,是“想”。
我想讓那股躁動安靜下來。
一秒後,體內的撞擊感減弱了。不是完全消失,但能忍。
我做到了。
我能控。
考官以為符咒能封我,但他不知道——我的鬼不聽陽間那一套。
它們聽我的。
這就夠了。
天還是灰的。
風從廣場儘頭吹過來,帶著一股味道。說不上來,有點像舊木頭,又有點像燒紙後的灰燼。
我站著沒動。
其他人全走了。台子空了,隻剩我一個人。
遠處有清潔工推著車過來,走到一半看見我,又轉身走了。
我等了十分鐘。
確認沒人回來,才慢慢抬起手,握緊嗩呐。
這一次,我不是為了穩住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