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響《分魂曲》變調版的瞬間,百道亡魂從城市各處浮現。
它們站在站台、隧道口、天橋下,影子連成一片。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像一百根線連在我腦子裡。嗩呐聲還在擴散,音波掃過地下環線,十二輛車上的偽陰兵裝置開始震動。
就在這時,第九號分魂出事了。
那具亡魂的身體突然扭曲,關節反折,頭顱向後仰到貼住脊背。它不是在反抗,而是在被什麼東西撕開——從內部。
我立刻切斷其他十一道連接,隻留一線維係本體。可那一絲感應裡傳來的不是痛苦,是饑餓。
那種餓,是吞過千人萬人還不滿足的餓。
耳釘猛地一燙,像是有人拿火鉗夾住我的耳骨。這感覺不對。老鬼留下的怨氣從衝鋒衣表麵蠕動起來,往我脖子爬。我知道這是預警機製啟動了。
封印鬆了。
那個東西醒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衝進喉嚨。疼讓我清醒。右手握緊嗩呐,左手按住耳釘,把殘餘意識收攏。不能再散。一分就是死。
第九號亡魂站起來了。
它的臉塌下去一半,眼眶漆黑,嘴裡湧出黑色黏液。那些液體落地就冒煙,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它抬起手,五指張開,周圍的陰氣像水流一樣被吸過去,在它體表凝成一層鎧甲。
怨鎧。
這不是普通亡魂能有的東西。
它轉頭看向空中,仿佛能看見我藏身的位置。然後開口,聲音不是一個人在說話,是一群人在同時吼:
“你不過是容器。”
話音落下的瞬間,三名靠得近的亡魂直接炸開。血霧都沒落地就被吸進怨鎧裡。它在變強。
我抬手在積水地麵劃出一道弧線,指尖沾著剛才咳出的血。這是簡易陰陣,靠老鬼留下的怨氣做引。隻要音波接上陣眼,就能震斷魂魄與軀殼的連接。
我把嗩呐湊到唇邊。
《鎮魂曲》第一段音階響起。
聲波撞上怨鎧,發出金屬交擊的響。那東西晃了一下,膝蓋彎曲,但沒倒。它低頭看自己胸口,那裡裂開一道縫,有光透出來。
是我在打它。
可它也回打了。
一股巨力順著音波反衝進來,砸在我的太陽穴上。我眼前發黑,鼻腔一熱,兩道血流下來。嘴角也在裂,牙齒咬穿了內側肉。
但我不能停。
手指死死扣住第三孔,調整震頻。這一孔是老鬼教的秘法,專克高階執念體。音波變了,像鋸子一樣刮著它的神經。
它仰頭嘶吼,怨鎧出現裂痕。
可就在這時,吊死鬼衝了上去。
她發絲全數展開,纏住那具身體的腰和手臂。她的動作快,比我下令還快。她知道我不行了,主意識撐不住雙重壓力。
那東西噴出酸霧。
發絲碰到霧氣當場焦黑,像燒過的電線一樣劈啪作響。她悶哼一聲,但沒鬆手。反而用嘴咬住了其中一股最粗的發辮,把整條舌頭壓在發絲和牙床之間。
下一秒,酸霧掃過她的臉。
半截舌頭當場碳化,脫落,掉在地上發出“嗒”的一聲。
她沒叫。
隻是更用力地收緊發絲。
我看到她嘴唇在動,沒聲音,但我讀出來了:
“現在。”
我拔起嗩呐,插進陰陣中心。
改奏《斷念調》。
短促,高頻,連續七次呼吸不停。
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鎖鏈上。
那東西終於被扯了出來。
一團黑影從亡魂體內被硬生生拖出,形狀不定,不斷掙紮。吊死鬼用殘舌咬住發絲末端,雙手猛然發力,將那團東西甩向高空。
它飛出去,穿過隧道頂口,消失在晨霧裡。
我沒追。
我知道它會回來。
我跪在站台上,手裡還抓著嗩呐。全身發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腦子像被人用刀劈開又合上。左眼還能看清,右眼視野發灰,像是蒙了一層舊布。
吊死鬼坐倒在柱子旁,發絲卷曲焦黑,正在緩慢重組。她沒碰舌頭的傷,也沒說話。
過了幾秒,她說:“它記得你。”
我沒回應。
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那個統帥魂魄,不是隨機蘇醒的。它是衝我來的。它認得我,就像我夢裡見過它無數次那樣。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
指尖還在顫。
剛才那一戰,我輸了半招。如果不是吊死鬼舍命拖住,我現在已經被換掉了。
我不是第一次懷疑這件事。
從我覺醒“萬鬼約”那天起,我就覺得哪裡不對。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石碑選中我?為什麼老鬼願意為我拚命?
現在我知道了。
我不是主人。
我隻是繼承者。
或者,是宿主。
我抹掉臉上的血,重新站起身。衝鋒衣外層的老鬼怨氣已經黯淡,隻剩薄薄一層貼在布料上。它還能護我一次,也許兩次。
不夠了。
我必須快點。
我抬頭看向隧道深處。
還有八輛車沒處理。
炸彈還在。
時間不多了。
我舉起嗩呐,準備再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