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京都城內的喧囂漸漸平息,唯有宮牆深處依舊燈火通明。
李景隆身著常服,終於匆匆入宮。
奉天殿內,數十支紅燭高燒,將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晝。
朱允炆伏在寬大的禦案前,正專注地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章。
手中的朱筆不時停頓,眉頭微蹙間,似在思索著什麼。
李景隆跟在太監總管龐忠的身後,緩緩走進大殿。
目光落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難辨的神色。
那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冷漠與審視,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曾幾何時,他對這位年輕的帝王還抱有幾分輔佐之心。
可如今,這份心思早已在朱允炆的猜忌與步步緊逼中,消磨殆儘。
或許是朱允炆太過投入,或許是他故意為之。
李景隆已經走到禦案前十步之外站定,躬身等候。
而朱允炆卻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埋頭執筆,在奏章上認真批注。
連頭都未曾抬一下。
大殿內靜得可怕,隻有朱允炆偶爾翻動奏章的沙沙聲,以及燭火燃燒時的劈啪聲。
李景隆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看著朱允炆,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好戲。
他心中冷笑,這位陛下倒是擅長扮演心係天下、殫精竭慮的好皇帝。
隻可惜,這份偽裝在他眼中,實在太過拙劣。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景隆隻覺得雙腿都開始發麻。
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身體的時候,朱允炆才終於放下手中的朱筆,緩緩抬起了頭。
當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李景隆時,臉上立刻露出一副驚訝的神情。
仿佛真的剛剛才發現有人在此等候了許久一般。
“九哥兒?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些出聲提醒朕?”
李景隆心中暗自腹誹,麵上卻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拱手答道:“微臣來了有一會兒了。”
“見陛下忙於朝政,專注萬分,便不敢貿然打攪,以免擾亂陛下思緒。”
他順著朱允炆的話茬接下去,語氣恭敬,恰到好處。
朱允炆聞言,立刻轉頭瞪向旁邊的龐忠。
臉上流露出一絲明顯的不滿,語氣嚴厲:“龐忠!你怎麼回事?!”
“曹國公覲見,為何不及時提醒朕?”
龐忠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聲音裡帶著慌亂與自責:“奴婢該死!”
“方才見陛下批閱奏章太過專注,一時忘了通報,求陛下饒命!”
他額頭重重磕在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陛下息怒,不必怪罪龐總管。”李景隆連忙上前一步,笑著為龐忠辯解,臉上還故意浮現出一絲自豪與欣慰。
“陛下為了天下蒼生,日夜操勞,廢寢忘食,這般殫精竭慮,實乃我大明朝之幸,更是百姓之福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堆積的奏章,語氣誠懇:“倘若天下百姓看到陛下方才這般專注認真的模樣,定會感念陛下的辛勞。”
“稱讚陛下是心係百姓、胸懷天下的好皇帝!”
這番話明明是毫不掩飾的讚揚,可在此時的奉天殿內聽來,卻總讓人覺得有些異樣。
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得人,都有這種感覺。
李景隆說這話時,語氣看似恭敬,眼底卻毫無誠意。
朱允炆聽著,臉上雖帶著笑容,心中卻隱隱有些不滿。
這讚譽背後仿佛藏著彆的意味,可他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隻能順著李景隆的話往下接。
“就你會說話!”朱允炆笑著指了指李景隆,語氣中帶著幾分刻意的親近,隨即轉頭對龐忠道,“既然曹國公為你求情,朕便饒了你這一次。”
“還不快起來,給曹國公搬張凳子來!”
“謝陛下饒命!謝曹國公!”龐忠如蒙大赦,連忙磕頭謝恩。
而後匆匆起身,快步跑到殿角搬來一張紫檀木凳,恭敬地放在李景隆身旁。
“多謝陛下。”李景隆微微頷首,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姿態從容,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隨意。
朱允炆看著他坐下,臉上的笑容愈發和煦,語氣中滿是讚許:“九哥兒,此次蠻族之亂能夠如此迅速地平定,你功不可沒啊!”
“若非你親自掛帥出征,運籌帷幄,古州的亂局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更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百姓慘遭戰火蹂躪,白白喪命。”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奏章,輕輕晃了晃,繼續說道:“消息傳回京都之後,滿朝文武無不對你交口稱讚。”
“都說朕有識人之明,重用了你這樣的棟梁之才。”
“看來,朕的確沒有看錯人!”
“陛下過譽了。”李景隆連忙起身拱手一禮。
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語氣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