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朱允炆停下腳步,走到湖邊的欄杆旁。
他雙手扶著冰涼的欄杆,目光望向湖麵上的荷花。
語氣帶著一絲慵懶,又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倦怠。
那些亭亭玉立的荷花,正在風中搖曳,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李景隆也停下腳步,站在朱允炆的身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醞釀著情緒。
他抬眼望向遠方,目光悠遠,頓了頓,終於緩緩開口。
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悵然:“陛下有多久沒去皇陵,看過孝康皇帝陛下了?”
聽聞此言,朱允炆渾身一僵,瞬間愣住了,扶在欄杆上的手也微微一頓。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李景隆,眼底滿是震驚與錯愕,仿佛沒有想到李景隆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是啊,他的確已經很久沒有去過皇陵了。
最初的時候,父親剛去世不久,他念及父子情深,時常會親自前往皇陵祭拜。
對著父親的陵寢傾訴自己的思念與委屈,訴說自己的迷茫與不安。
那時候的他,還隻是一個懵懂的皇長孫,沒有朝堂的紛爭,沒有權力的糾葛。
心中隻有對父親的思念,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可自從登基以來,朝務繁忙,每日有處理不完的奏章,應付不完的朝堂紛爭。
再加上各地藩王蠢蠢欲動,天下總不安定。
他被這些瑣事攪得焦頭爛額,日夜操勞,早已將祭拜父親這件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甚至連父親的忌日,都會因為忙碌而忘記。
“說起來,朕的確已經很久沒去了...”朱允炆緩緩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湖麵上的枯枝,輕輕歎了口氣。
語氣中滿是疲憊與愧疚,麵露凝重之色。
“沒坐上這個位子之前,朕從來沒有想過,做皇帝居然會這麼累。”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充滿了無力感:“好像總有批不完的奏章,處理不完的事情。”
“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地方上的叛亂紛爭,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藩王...”
“每一天,都過得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
“有時候,朕甚至會想,若是沒有坐上這個皇位,或許就能過得輕鬆一些。”
“就能有時間多去看看父親,多陪陪家人...”
朱允炆的聲音越來越低,眼底滿是落寞,“你提醒得對,朕的確是該去探望他老人家了。”
感慨完畢,他才回過神來。
轉頭看向李景隆,眼底帶著一絲疑惑,好奇地問道:“對了,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李景隆聞言,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眼神變得有些恍惚。
露出了一副悵然若失的神色,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隻是近日處理瀧州一案,奔波勞碌之餘,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了當年,臣與陛下,還有吳王,一同在孝康皇帝陛下麵前聆聽教誨的情形。”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懷念,又透著幾分傷感:“那時候,我們都還年少。”
“孝康皇帝陛下時常教導我們要兄弟同心,要勤政愛民,要守住大明的江山社稷。”
“那時候的日子,簡單而純粹,沒有這麼多的紛爭,也沒有這麼多的算計...”
“可時間過得太快了,轉眼間,一切都變了。”李景隆輕輕歎了口氣,眼底滿是唏噓,“如今,陛下已是一國之君,肩負著捍衛天下蒼生的重任。”
“而吳王,也已經離開京都,前往自己的封地。”
“從此天各一方,再難像從前那般相聚了。”
風再次吹過,卷起地上的枯葉,也吹亂了二人的發絲。
朱允炆望著湖麵上的景象,又想起了父親當年的教誨,想起了年少時的時光。
他眼底的疲憊與愧疚更甚,沉默著,久久沒有說話。
李景隆也不再開口,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目光悠遠,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又仿佛隻是在緬懷那些逝去的歲月。
“是啊,太快了。”良久,朱允炆緩緩點頭,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目光望向湖麵波光的儘頭,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九哥兒如今,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朕身邊的少年了。”
他轉過身,視線落在李景隆身上,眼神複雜難辨,有讚許,有倚重。
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如今你已成了最能為朕分憂的人。”
“有你在,朕縱是遇到再多風浪,似乎也多了幾分底氣,不再那般惶恐。”
“百姓口中的‘戰神李景隆’,如今早已是我大明的‘守護神’!”
朱允炆的聲音漸漸拔高,帶著幾分刻意的張揚,“坊間都在傳,沒有你九哥兒平不了的叛亂,也沒有你守不住的疆土!”
“論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你怕是都快要超過朕這個皇帝了。”
話音落下,朱允炆忽然低笑出聲。
那笑聲清淺,卻像湖麵驟然泛起的漣漪,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是真心讚許,還是旁敲側擊,連他自己或許都未必全然明晰。
李景隆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臉上卻依舊維持著謙恭的神色,仿佛並未聽出那笑聲裡的弦外之音。
“日子久了,好像很多事、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李景隆長籲了一口氣,輕聲喟歎:“物是人非,大抵就是這般滋味吧。”
朱允炆轉頭看向李景隆,眉頭微微蹙起,神色多了幾分不自然。
語氣也沉了下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景隆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
那笑容看似隨意,卻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鋒芒。
他若無其事般開口,語氣平淡得仿佛隻是在談論天氣:“不知孝康皇帝陛下在世之時,心中更希望誰成為他的接班人?”
此言一出,朱允炆臉上的神色瞬間僵住。
方才還帶著幾分悵然的眼底驟然掠過一絲厲色,周身的氣場陡然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