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儘後的虎頭城外,並沒有想象中的歡慶勝利。
有的隻是滿地的狼藉,和那股子混雜著焦糊味、血腥味和泥土味的刺鼻氣息。
江鼎裹著那件已經看不出原本白色的狐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戰場上。他手裡沒拿刀,拿著那個從不離身的小賬本,身後跟著那個抱著算盤的必勒格。
“虧了,這次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江鼎一邊走,一邊心疼地直嘬牙花子。
他指著地上一個被炸出來的大坑,對必勒格說道:
“狼崽子,記上。這一個坑,就是五百斤黑火藥,外加兩百斤廢鐵。折合銀子……大概是一千二百兩。”
“這裡有三十個坑。”
必勒格劈裡啪啦地撥著算盤珠子,小臉嚴肅得像個老賬房。
“一共三萬六千兩。再加上被炸壞的三十個發射桶……參軍,咱們這一仗,把半個工坊的家底都給聽了響了。”
“敗家啊。”
江鼎歎了口氣,彎腰從泥裡摳出一塊還帶著溫熱的鐵片——那是被炸碎的攻城塔上的鐵皮。
“蚊子腿也是肉。都給我撿回去!還有那些死掉的大晉士兵,身上的甲胄雖然爛了,但這鐵可是好鐵。回爐重造一下,又能給咱們黑龍營多打幾把刀。”
周圍,幾千名流民和輔兵正在打掃戰場。
他們像勤勞的螞蟻一樣,把每一塊鐵片、每一根完好的箭矢、甚至每一雙還算完整的靴子都扒下來,扔進大車裡。
對於這些窮慣了的人來說,這滿地的屍體不是恐懼,而是那一車車能換成工票的“物資”。
“參軍!”
鐵頭興奮地跑過來,手裡提著一個有些變形的銅頭盔。
“發財了!大晉的神機營真他娘的有錢!我們在後麵發現了五十架完好的床弩,還有十幾車沒來得及燒的火油!光這些東西,就夠咱們再武裝兩千人!”
“嗯,這還像句人話。”
江鼎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那些俘虜呢?抓了多少?”
“大概三千多。”鐵頭指了指遠處被黑龍營圍成一圈、蹲在地上的大晉殘兵,“大部分是被震暈了,或者嚇傻了的。怎麼處理?都……埋了?”
在邊境戰爭中,殺俘是常事。糧食都不夠吃,誰願意養閒人?
必勒格抬起頭,手裡的算盤停下了。他看著江鼎,想知道這個“黑閻羅”這次會不會又搞出什麼“京觀”之類的狠活。
“埋了?”
江鼎看傻子一樣看了鐵頭一眼。
“埋了多浪費?那都是壯勞力啊!”
江鼎走到那群俘虜麵前。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大晉精銳,此時一個個垂頭喪氣,眼神渙散。
“都聽好了!”
江鼎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透著股讓人不敢反抗的威壓。
“我知道你們想活。想活,就得乾活。”
“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大晉的兵。你們是北涼工坊的‘契約工’。”
“去挖煤,去開礦,去修路。每天乾滿五個時辰,給兩個黑麵饃,一碗熱湯。乾得好的,月底還能加塊肉。乾滿三年,放你們回家。”
俘虜群裡引起了一陣騷動。
不殺?還給飯吃?
“真的?”一個膽子大的俘虜抬起頭,“不殺我們?”
“殺你們還要費力氣挖坑,還要臟了我的刀。”
江鼎撇了撇嘴,轉身對鐵頭說道:
“把他們編成‘贖罪營’。讓瞎子去管。告訴瞎子,彆把人弄死了,這都是咱們的‘人礦’。咱們工坊正好缺那種敢下深井挖煤的命硬鬼。”
必勒格看著江鼎的背影,又低頭在賬本上記了一筆:
【收入:壯勞力三千,折銀……無價。】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江鼎總說“殺人是最虧本的買賣”了。
……
【大乾京城·左相府】
與此同時,幾千裡外的京城,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到了收網的時候。
書房內,嚴嵩手裡拿著那本從豬圈裡帶出來的“假賬本”,嘴角掛著一絲陰冷的笑意。
在他對麵,那個死裡逃生的蘇文,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長衫,但那股子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陰鬱和對趙無極的恨意,是怎麼洗都洗不掉的。
“閣老,機會來了。”
蘇文聲音沙啞,“趙無極被停職查辦後,一直在家裡裝病。但他手底下的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們沒閒著,正在四處活動,想給那個閹狗翻案。”
“翻案?”
嚴嵩冷笑一聲,把賬本扔在桌上。
“他翻不了了。”
“昨晚,老夫的人在趙無極的彆院枯井裡,‘挖’出了十萬兩白銀。”
“啊?”蘇文愣了一下,“真的挖出來了?”
他記得江鼎給他的賬本雖然是假的,但那銀子……
“當然是真的。”
嚴嵩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文一眼,“老夫說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至於那銀子是不是趙無極貪的……反正現在是在他家裡挖出來的。”
蘇文心頭一凜。
他懂了。這是嚴閣老自己掏腰包,那是“栽贓”。
為了扳倒閹黨,這位當朝首輔不惜下了血本。
“而且……”
嚴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皇宮的方向。
“北邊剛剛傳來消息。大晉五十萬大軍圍攻虎頭城,結果……敗了。”
“敗了?!”蘇文驚呼,“李牧之贏了?”
“不僅贏了,而且是大勝。據說用了一種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妖雷,把宇文成都的前鋒給炸沒了。”
嚴嵩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既有對李牧之的忌憚,也有對局勢失控的擔憂。
“李牧之贏了,說明他還沒反,或者說……他還沒打算現在反。”
“這對我們是個機會。”
嚴嵩轉過身,眼中精光爆射。
“既然李牧之還能打,那趙無極那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就坐實了!”
“你想想,趙無極收了錢,許諾割地。結果李牧之不但沒割地,還把大晉給打了。這說明什麼?”
“說明李牧之是忠臣!是被趙無極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