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的後方,是一片混亂。
幾百輛裝著糧食、鐵礦、布匹的大車擠在一起。趕車的馬夫、負責押運的黑龍營士兵、還有那幫被抓來的大晉工匠,為了爭奪誰走在前麵、誰晚上睡哪輛車吵得不可開交。
“讓開讓開!老子的神臂弩怕潮,得睡這輛有棚子的車!”
“去你娘的!老子這車裝的是給參軍釀酒用的葡萄乾,壓壞了你賠得起嗎?”
鐵頭和瞎子正在那兒臉紅脖子粗地互噴口水。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都閉嘴。”
聲音不大,卻讓吵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長樂公主趙樂,換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衣,袖口紮緊,手裡拿著那個從不離身的賬本,手裡還握著一支炭筆。
她站在一輛糧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兵痞。
“鐵頭,你的神臂弩怕潮,那就把車挪到隊伍中間,那裡風小。但是你的車軸承重不夠,卸下一半弩機,放到後麵運煤的車上去。”
“瞎子,葡萄乾不怕壓,怕熱。你的車去隊尾,那是下風口,涼快。”
“還有那邊的工匠,彆像趕鴨子一樣亂跑。十人一組,每組負責照看三輛車。誰的車輪子陷進泥裡了,全組沒飯吃。”
趙樂一邊說,一邊在賬本上飛快地勾畫著。
她的指令清晰、精準,而且……極其專業。
鐵頭愣住了,撓了撓那顆光頭:“那個……嫂子,您懂行軍布陣?”
“我不懂打仗。”
趙樂合上賬本,瞥了他一眼。
“但我懂怎麼管家。這幾百輛車,就是咱們的家當。要是亂成一鍋粥,還沒到北涼,東西就得丟一半。”
“現在,按我說的做。半個時辰後,我要看到車隊排成‘一字長蛇’,糧草在內,鐵器在外。做不到的……”
趙樂指了指旁邊的一桶涼水。
“今晚負責給全營洗襪子。”
“嘶——”
鐵頭和瞎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恐懼。洗這五百個大老爺們的臭襪子?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動起來!都他娘的動起來!聽大嫂的!”
瞎子一腳踹在旁邊看熱鬨的士兵屁股上,“誰要是敢偷懶,老子把襪子塞他嘴裡!”
遠處,江鼎騎在馬上,看著這一幕,笑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將軍,看見沒?”
江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騎馬的李牧之。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這幫殺才,我不打不罵治不了他們,結果讓你媳婦幾句話就給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牧之看著那個站在糧車上指揮若定、雖然穿著布衣卻依然貴氣逼人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柔和。
“她是把這裡當家了。”李牧之輕聲說道。
“是啊。”
江鼎咬了一口蘋果,“有個女人管著,這幫野狗才像個人樣。將軍,你也彆閒著,晚上給嫂子打盆洗腳水去,這叫‘夫道’。”
李牧之臉一紅,瞪了江鼎一眼,一夾馬腹跑到前麵去了。
……
入夜,車隊在一條背風的山溝裡紮營。
篝火燃起,羊肉湯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
吃飽喝足後,這幫精力旺盛的兵痞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倒頭就睡,或者是聚在一起賭錢,被趙樂禁了。
他們圍成了一個大圈。
圈中間,掛著一塊塗了黑漆的木板。
江鼎手裡拿著根燒火棍,正像個私塾先生一樣,敲著木板。
“都給老子精神點!誰敢打瞌睡,狼九,給他放點血提提神!”
坐在最前麵的,是必勒格。他手裡拿著個小本子,記得比誰都認真。
後麵是瞎子、鐵頭、還有那一群大字不識一個的黑龍營骨乾。就連啞巴也盤腿坐在那兒,雖然聽不懂,但眼睛瞪得像銅鈴。
“今天咱們不講兵法,也不講殺人。”
江鼎用燒火棍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中間點了一個點。
“今天講——格局。”
“這是什麼?”江鼎指著那個點。
“大餅?”瞎子試探著問。
“屁的大餅!這是虎頭城!”
江鼎又指了指外麵的那個大圓圈,“這是天下。”
“咱們現在手裡有槍有炮,有錢有糧。你們是不是覺得,咱們已經無敵了?可以躺著睡大覺了?”
底下一片點頭。是啊,連鐵浮屠都炸飛了,還有啥好怕的?
“錯!”
江鼎一棍子敲在木板上,火星四濺。
“咱們現在的處境,就像是抱著金元寶在鬨市裡睡覺的小孩。大晉想要咱們的命,大乾想要咱們的錢,蠻子想要咱們的肉。”
“要想活下去,光靠刀子硬不行,得靠腦子。”
江鼎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情報】。
“瞎子,你除了殺人還會乾啥?”江鼎問。
“喝酒,吹牛,聽牆根。”瞎子老實回答。
“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