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對麵的少年不給出回應,孫玄毅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
他鼓起勇氣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這位瘟神,恰對上霜見望來的眼神,那種被冷血動物審視的感覺一下子被放得極大……
孫玄毅打了個寒顫,像軟腳蝦一樣趴倒在地上抖個不停,忙念叨著:“小的……小的句句屬實,句句屬實!”
他害怕韓霜見。
那份恐懼甚至勝過了他對宗主、師長和他親爹的。
事情還要從思過崖塌毀的第二日說起。
孫玄毅心中記掛著前兩日在茅屋裡被鶯時教訓驅逐的事,屈辱又惱恨,他把仇都記在了韓霜見身上,待看見他被玄真師父他們“押送”回外門後,馬上便如往常一般去找茬兒,可他沒想到這回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韓霜見平靜地看著他,腳步甚至未曾停留,他卻感覺周身忽然溫度驟降。
他的呼吸發緊,莫名喘不上氣,四肢和軀乾好似被狂蟒絞住了一般劇痛且動彈不得!
他試圖呼救,可嗓子也像被掐住了似的,說不出一個字,那感覺如同馬上要窒息而死!
他在極度的驚懼中慌忙用目光示意小弟們過來救他,可周遭的每個人仿佛都看不出他的異常,唯有已經走了的韓霜見回過頭來,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
孫玄毅孤立無援地站在原地,實則已經處於瀕死,如果不是玄真師父去而複返,皺眉探了探他的額頭,他恐怕已經交代在那裡!
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像那天一樣丟臉過——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尿了!
失禁是他臨死前無法控製的生理反應,但對不知情的眾人而言,是他莫名其妙當著大家的麵哆哆嗦嗦地尿了褲子。
自那以後,不管其他人麵上對他是否親熱依舊,背地裡都少不了看他的笑話!
孫玄毅心中恨極了,他覺得這一切絕對是韓霜見搞的鬼!
他不信邪地帶著武器去砸他的床鋪,可臨到頭時,刀柄卻剁到他自己的腳上,他當場疼暈了過去!
然而第二天醒來,腳上又完好無損,一點淤痕都不曾留下,難道一切都是他產生的幻覺不成?
孫玄毅就算再囂張跋扈,也沒見過這樣的手段,他心知不對,明明恨不得親手將韓霜見淩遲,卻又不曉得他到底做了些什麼,越發害怕惶恐,隻得向師長舉報,寄希望於宗門能下令將這個邪門之人處死!
近來不是在搜查魔修嗎?他看這個韓霜見就像那個魔修!他身上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除了入魔還能怎麼解釋?!
他組織好了義正言辭的話術,結果每每到了師長麵前,他便張不開嘴,雙唇像是被針線縫住了,隻能從喉嚨裡發出些“唔唔”的可笑音節。
一次兩次便罷了,次數多了,連以脾氣好出名的玄真師父都對他擰眉而對……
更要命的是他開始夜夜夢魘,甚至白日也被魘住,不斷產生恐怖的幻覺!
不過三五日過去,他已經再沒有掙紮的氣力了,整個人精神恍惚,望向韓霜見的目光都像見了鬼一般!
他前去尋他,給他跪下磕頭。
他懺悔求饒,聲淚俱下,而對方隻是從他跪伏的身邊經過,一個眼神也未曾分給他。
但從那以後,夢魘停止了。
孫玄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韓霜見的邪法連雲水宗的諸位師長都能瞞住……他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了,他隻要保住小命!
……
“她真是這樣說的?”
聽到這聲語氣不明的問話,孫玄毅虎軀一震,壓力變得頗大,可他覺得自己也不算是扯謊,鶯時想表達的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他怎麼自己不來見我”,意思是“我想見他”。
孫玄毅因而生出幾分底氣,又開口道:“的確是這樣說的,許師姐還對您托我帶信而非親自過去有些傷心呢!當然,我已向她解釋過緣由……”
他還想邀功,想把那幾句匆匆的交談細細展開說上一說,但霜見輕聲將他打斷了。
“我知道了。”他說。
他知道孫玄毅的傳話必然有誇張的成分,但他是沒有膽子完全扭曲鶯時的表達的。
所以鶯時必然有“想見他”的念頭在,這也符合她素日的表現。
霜見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他的喉結微弱地滾動了一下,視線垂落到地麵上,似乎在看那些風中搖曳的雜草。
……也許他確實應該親自去看看鶯時,哪怕冒著被發現的風險。
畢竟……畢竟紅繩的效力還不確定可以持續多久,如果長期無法和鶯時近身接觸,它變回一個普通的死物,那他又該如何?
他的確一刻都不該讓情況超出他的控製範圍……所以,去見她,其實也該是合理的做法?
不再理會仍趴在地上的那條雜魚,霜見轉身欲走,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住腳步。
耳畔吹過一道不尋常的冷風,落葉墜地的行徑莫名暫停了一瞬——有人來了。
霜見的表情未變,隻反手打出一道魔氣。
氣勁迎著自反方向而來的另一股怪力撞去,二者在孫玄毅的腦袋頂上相交,一觸即分,雙雙打散,空氣中瞬間蔓延開一陣有形的氣波,離得最近的孫玄毅都來不及反應就暈了過去。
當然,如果那怪力不曾被打散,隻怕就不是昏迷這麼簡單了。
“哈……”不速之客被人截停了殺人的攻勢倒也不惱,反而輕笑了一聲,打趣道,“身為魔修,怎麼救起人來,一個接著一個?”
霜見回過頭去,與彌若天四目相對。
這位去而複返的魔修奸細悠哉地邁過孫玄毅的身體,踩著他的手掌走了過來,在霜見麵前站定。
他甩了甩拂塵,啟唇道:“莫非是在下看走了眼,眼前人,不是惡鬼……反倒是位佛陀?”
霜見當然沒有一顆普度眾生的菩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