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八點,燕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沒睡醒的打工人。
顧言朝拎著昨晚剩下的半袋麵包,擠進地鐵早高峰的車廂。
“讓一讓,讓一讓!”有人扛著行李箱擠進來,輪子在地上咕嚕咕嚕響。
顧言朝被擠到角落裡,臉幾乎貼在玻璃上。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他艱難地掏出來看——
【萬象文創行政部:今天將有物業與網絡公司人員對全樓進行例行設備檢修,請各部門注意保管好重要資料。】
“例行檢修?”他心裡嘀咕,“怎麼感覺像是……”
他想到昨天那條奇怪的短信——
【尊敬的顧言朝先生,您已被納入“文淵閣”關注名單。】
“文淵閣……”他皺眉,“聽著就不像什麼普通部門。”
地鐵到站,他被人流推出去,又被人流推進公司大樓。
打卡機“滴”的一聲:【08:52】。
“還好,沒遲到。”他鬆了口氣。
剛進辦公區,就看到前台小姐姐正和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女人說話。
那女人二十多歲,紮著高馬尾,五官利落,眼神很亮,身上的工裝雖然普通,卻洗得乾乾淨淨,拉鏈拉到最上麵,整個人透著一股“不好惹”的乾練。
“您好,我是今天負責物業檢修的,葉挽星。”她把證件遞過去,“這是我的工作證。”
前台小姐姐看了一眼:“好的,葉工,您先在這兒登記一下。”
葉挽星點頭,拿起筆在登記表上簽字。
顧言朝從旁邊路過,瞄了一眼那個名字——
“葉挽星……”他心裡微微一動,“這名字,挺好聽。”
“顧言朝。”
身後突然傳來蘇清淺的聲音。
他條件反射地立正:“蘇總。”
“今天精神不錯。”她掃了他一眼,“黑眼圈又淡了一點。”
“可能是昨晚睡得好。”他乾笑。
“嗯。”蘇清淺沒多問,“一會兒十點,江總會過來,我們要把趙遠的人設再細化一下。”
“好的。”
“還有——”她壓低聲音,“今天有物業和網絡公司的人來檢修,你注意點,彆把不該給人看的東西留在桌麵上。”
“不該給人看的……”他愣了一下,“比如?”
“比如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星圖。”她淡淡道,“還有你畫的那個棋盤。”
顧言朝:“……”
“我隻是路過的時候掃了一眼。”她看了他一眼,“彆多想。”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顧言朝摸了摸鼻子,心裡有點發虛。
“她不會……看出來什麼吧?”
他回到工位,把電腦屏幕上的星圖壁紙換成了係統自帶的風景圖,又把那個畫著棋盤的文件拖進一個叫“素材備份2024”的文件夾,順手加了個密碼。
“這下安全了。”
他剛操作完,就聽到有人敲門。
“您好,打擾一下,我是今天負責物業檢修的。”
門口站著的,正是剛才在前台見到的那個女人——葉挽星。
“你好。”顧言朝站起來,“需要我配合什麼嗎?”
“主要是檢查一下你們這邊的線路和網絡接口。”她晃了晃手裡的工具包,“不會耽誤太久。”
“好,沒問題。”
葉挽星走進來,目光在辦公區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他的工位上。
“你就是顧言朝?”她突然問。
顧言朝一愣:“你認識我?”
“剛才登記的時候,前台說你們組有個叫顧言朝的,負責這次傳統文化項目。”她淡淡道,“我就記了一下。”
“哦。”他鬆了口氣,“那你隨便看,我這邊沒什麼貴重物品。”
葉挽星點點頭,走到他桌下,掀開線路蓋板,檢查了一圈,又拿出一個小儀器測了測信號。
“你們這邊網絡有點不穩定。”她皺眉,“最近有沒有出現過斷網或者卡頓的情況?”
“有。”顧言朝立刻點頭,“昨天下午提案的時候,PPT卡了一下,差點把我送走。”
葉挽星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放心,我會幫你們調一調。”
她動作利索地重新整理了線路,又在牆上的網絡接口處搗鼓了一會兒。
“好了。”她直起腰,“再出現問題,可以打這個電話。”
她遞給他一張名片。
顧言朝接過來一看——
【燕京市城安物業服務有限公司——技術工程師:葉挽星】
【電話:1xxxxxxxxx】
“城安物業……”他念了一遍,“聽著挺官方的。”
“我們是國企下屬。”她淡淡道,“服務的都是重點寫字樓。”
“難怪。”
葉挽星點點頭,轉身準備走,又停下:“對了,顧工。”
“我不是工,我是設計師。”他糾正。
“顧設計師。”她改口很快,“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顧言朝心裡“咯噔”一下:“比如?”
“比如——”她看著他,“晚上做夢,夢到一些很真實的東西?”
顧言朝:“……”
他突然想起那條“文淵閣”的短信。
“你……”他盯著她,“到底是物業,還是——”
“物業。”她打斷他,語氣平靜,“隻是隨口問問。現在年輕人壓力大,失眠多夢很正常。”
她笑了笑:“我先走了,有問題隨時打電話。”
說完,她提著工具包,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區。
顧言朝握著那張名片,心裡卻一點也不平靜。
“隨口問問……”他冷笑,“哪有人隨口問這種問題。”
他低頭看了一眼名片上的電話,又看了一眼手機裡那條短信。
“文淵閣……葉挽星……”
“看來,”他在心裡說,“現實中的棋盤,已經開始落子了。”
上午十點,江嶼準時到達。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外套,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
“顧老師,早。”他笑著打招呼,“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行。”顧言朝說,“就是做了個奇怪的夢。”
“哦?”江嶼來了興趣,“什麼夢?”
“夢到一個拿著青銅劍的少年,站在城市的街頭。”他說,“他說,他叫趙遠。”
江嶼愣了一下,隨即大笑:“看來你是真的入戲了。”
蘇清淺推門進來:“入戲是好事。”
她看了顧言朝一眼:“坐吧,我們開始。”
三人在小會議室坐下。
“今天主要有兩件事。”蘇清淺開門見山,“第一,把趙遠的人設細化到可以出圖的程度;第二,和博物館那邊敲定合作細節。”
“博物館那邊,已經把最新的資料發過來了。”江嶼把文件夾遞給顧言朝,“你可以先看看。”
顧言朝打開文件夾。
裡麵是幾張高清照片和一份詳細的文字說明。
照片上,那把戰國青銅劍在特殊光線下,雲紋隱約組成“趙人”二字。
文字說明裡,有這樣一段話——
【經最新掃描發現,劍身內部隱約存在另一種紋路,疑似鑄造時工匠刻意留下的“心聲”。目前技術尚無法完全解析,但初步推測,與“守護”“家國”等概念有關。】
“心聲……”顧言朝喃喃道。
“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麼?”江嶼問。
“說明——”他緩緩道,“這把劍,不隻是兵器。”
“它是那個工匠的‘自畫像’。”
“他把自己的信念,鑄進了劍裡。”
“所以,”蘇清淺接話,“我們在做趙遠的人設時,不能隻停留在‘酷’這個層麵。”
“要把那種——‘明知守不住,卻依然要守’的固執感做出來。”
“我明白。”顧言朝點頭,“那我們可以這樣設計——”
他打開自己的電腦,調出昨晚畫的那個背影。
“趙遠的外表,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他說,“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看起來有點內向,甚至有點木訥。”
“但他的書包裡,永遠放著一把木劍。”
“那把木劍,是他自己削的。”
“他平時在學校裡,很安靜,不愛說話,成績中等,是那種放在人群裡就會被忽略的人。”
“但每當他看到有人被欺負,看到有人需要幫助,他就會站出來。”
“他不會打架,也不會什麼酷炫的招式。”
“他隻是——”
顧言朝頓了頓,想起夢裡那個士兵。
“他隻是,用自己的方式,擋在彆人前麵。”
江嶼聽得很認真,手指輕輕敲著桌麵。
“這個設定,很有意思。”他說,“但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蘇清淺問。
“商業性。”江嶼坦白,“現在的年輕人,更喜歡那種‘爽’的角色——一出場就無敵,一揮手就秒殺。”
“趙遠這種……”他看著屏幕上的背影,“有點太‘普通’了。”
顧言朝沉默了一下。
“江總。”他突然問,“你覺得,什麼是‘爽’?”
“爽?”江嶼愣了一下,“就是——看到主角贏,看到主角變強,看到主角打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那如果——”顧言朝看著他,“有一個主角,他從來沒有贏過。”
“他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會受傷,會失敗,會被誤解。”
“但他每一次,還是會站出來。”
“你覺得,這樣的角色,會不會有人喜歡?”
江嶼愣住。
蘇清淺也看著顧言朝,眼神裡帶著一絲驚訝。
“我覺得——”顧言朝緩緩道,“現在的年輕人,其實很累。”
“他們每天被甲方、領導、KPI壓得喘不過氣。”
“他們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成不了‘英雄’。”
“但他們心裡,還是有一點點不甘心。”
“他們希望,有一個人,能替他們——守住一點什麼。”
“哪怕,隻是一點點。”
他說完,會議室裡安靜了很久。
“顧老師。”江嶼慢慢道,“你是在說趙遠,還是在說你自己?”
顧言朝笑了笑:“都有。”
江嶼也笑了,笑得有點釋然:“好。”
“那就按你說的做。”
“我們不做‘爽文男主’。”
“我們做一個——讓年輕人願意‘認’的角色。”
蘇清淺看著顧言朝,目光柔和了一些:“那就這麼定了。”
“顧言朝,你今天下午把趙遠的三視圖和人物小傳整理出來,明天發給博物館那邊過目。”
“好的。”
“還有——”她頓了頓,“今天晚上,你早點回去。”
“啊?”
“你最近熬夜太多了。”她淡淡道,“彆把身體熬垮了。”
“我……”他有點感動,“謝謝蘇總。”
“我隻是不想項目做到一半,主設計師進醫院。”她站起來,“散會。”
下午五點半,下班時間。
同事們陸陸續續收拾東西走人,隻有顧言朝還對著電腦,一點一點畫趙遠的三視圖。
正麵、側麵、背麵。
校服的褶皺,書包的肩帶,木劍的紋路。
他畫得很認真,仿佛那不是一個虛構的角色,而是一個——真的存在的人。
“趙遠……”他喃喃道,“希望你,真的能在這個時代,活一次。”
畫完最後一筆,他保存文件,伸了個懶腰。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城市的燈光一盞一盞亮起。
“該回去了。”
他關掉電腦,收拾好東西,走出公司。
路過前台時,發現葉挽星還在和前台小姐姐聊天。
“葉工,還沒走啊?”顧言朝打招呼。
“嗯,最後再檢查一遍機房。”她笑了笑,“你也加班?”
“畫人設。”他晃了晃手裡的U盤,“明天要給博物館那邊看。”
“辛苦。”
他走出大樓,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喊了一聲:“葉工!”
葉挽星轉頭:“怎麼了?”
“你剛才問我的那個問題——”他看著她,“我想了一下。”
“嗯?”
“我確實,做了一些奇怪的夢。”他一字一頓,“但我覺得,那不是夢。”
葉挽星的眼神微微一變。
“是嗎?”她淡淡道,“那祝你,做個好夢。”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進大樓。
顧言朝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明白——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
有些局,已經悄悄鋪開。
晚上十點半,顧言朝躺在那張狹窄的床上,卻一點也不困。
他腦子裡全是白天發生的事情——
那條“文淵閣”的短信。
那個叫葉挽星的物業工程師。
江嶼那句“你是在說趙遠,還是在說你自己”。
還有蘇清淺那句——“彆把身體熬垮了”。
“好像……”他突然意識到,“從那天晚上開始,我的生活,真的不一樣了。”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長河。”他在心裡默念,“我來了。”
五
熟悉的寒意,從骨頭縫裡滲出來。
他睜開眼。
星空。
棋盤。
長河。
“你來了。”長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今天精神刻度是多少?”顧言朝問。
“88%。”長河說,“你今天休息得不錯,還吃了一頓正經晚飯。”
“牛肉麵。”他補充。
“……”長河沉默了一下,“繼續保持。”
“今天想下什麼棋?”長河問。
“我想——”顧言朝握緊拳頭,“試試青子。”
“青子?”長河有點意外,“你現在的權限,勉強可以接觸青子,但風險很大。”
“風險?”
“青子對應的是‘匠師級’的文明印記。”長河解釋,“比如曾侯乙編鐘的音律、敦煌壁畫的色彩、宋代瓷器的釉色……”
“它們的力量,比白子強得多,但也——更難駕馭。”
“駕馭不了,會怎樣?”
“輕則精神刻度大幅消耗,重則——意識被卷入文明長河,迷失在曆史的某個節點。”
顧言朝:“……”
“你確定要試?”長河問。
“確定。”他沒有猶豫,“我需要更強的力量。”
“為什麼?”
“因為現實中的棋局,已經開始了。”他緩緩道,“有人在盯著我。”
“文淵閣?”長河問。
“你知道?”顧言朝驚訝。
“文淵閣是你們這個時代,負責觀察和記錄文明異常的機構。”長河說,“他們關注你,很正常。”
“正常?”他苦笑,“被國家機構關注,怎麼聽都不像正常。”
“你不用擔心。”長河說,“隻要你不做危害文明的事,他們不會對你動手。”
“那如果——”他看著長河,“我想做的事,超出了他們的理解呢?”
“那你就需要——更強的力量。”長河說,“來證明,你是在守護,而不是在破壞。”
“所以——”顧言朝抬起頭,“我要青子。”
“好。”長河沒有再勸,“既然你已經做出選擇,我會給你一個機會。”
“今天的青子——”
棋盤震動。
無數光點彙聚,在他麵前形成一枚青色的棋子。
棋子上,刻著細密的紋路,像是一圈圈漣漪,又像是一層層釉色。
“青子·汝窯天青釉·雨過天青雲破處。”長河說。
“汝窯……”顧言朝喃喃道,“那個‘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的汝窯?”
“正是。”長河說,“這枚青子對應的,是宋代瓷器的巔峰——天青釉的燒製技藝。”
“你要做的,是在文明長河中,找到那一窯‘未燒出的天青’,把它的‘神韻’帶回現實。”
“未燒出的天青?”
“宋代有一位工匠,畢生都在追求完美的天青釉。”長河說,“他燒了一輩子,卻始終覺得,自己差一點。”
“在他臨終前,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看到了‘雨過天青雲破處’的真正顏色。”
“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那個顏色燒出來,就去世了。”
“那窯未燒出的天青,成了他一生的遺憾,也成了汝窯技藝的一個‘缺口’。”
“你要做的,就是——補上這個缺口。”
“怎麼補?”顧言朝問。
“進入他的夢境。”長河說,“在他看到天青的那一瞬間,和他一起——記住那個顏色。”
“然後,把那個顏色,帶回現實。”
“如果成功,你將獲得‘天青釉’的部分神韻,可以在現實中,影響瓷器的燒製,甚至——影響更大範圍的‘色彩共鳴’。”
“如果失敗……”
“你會被困在他的夢境裡,永遠重複燒窯的過程,直到精神刻度耗儘。”
顧言朝:“……”
“你還願意試嗎?”長河問。
“願意。”他笑了笑,“我已經習慣了‘守不住的城’。”
“這次,我想試試‘燒不出的天青’。”
“好。”
長河的聲音落下。
棋盤震動。
星空旋轉。
顧言朝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窯火通明的山穀裡。
四周是連綿的窯爐,火光衝天,映紅了夜空。
空氣中彌漫著陶土和草木灰的味道。
“這裡是……”
“宋代汝州,張公巷窯區。”長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位工匠,就在這裡。”
“他叫什麼?”
“史書上沒有記載。”長河說,“後人隻稱他為——‘張窯工’。”
“那我怎麼找到他?”
“你不需要找。”長河說,“他會找到你。”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喊:“喂!那邊的小後生,你是哪個窯的?”
顧言朝回頭。
一個四十多歲的***在不遠處,穿著粗布衣服,臉上全是煙灰,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火鉗。
“我……”他愣了一下,“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那男人眯起眼,“哪個師傅帶的?”
“我……”他腦子飛快轉動,“我是……城裡來的,想學燒瓷。”
“城裡來的?”男人上下打量他,“城裡的讀書人,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因為……”顧言朝想起長河的話,“我想看一眼,真正的天青。”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這後生,口氣不小。”
“真正的天青……”他抬頭看向夜空,“那是老天爺才知道的顏色。”
“你叫什麼?”顧言朝問。
“我?”男人笑了笑,“彆人都叫我張窯工。”
顧言朝心裡一震——
找到了。
“張師傅。”他趕緊行禮,“我叫顧言朝,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很遠?”張窯工挑眉,“有多遠?”
“遠到……”他想了想,“你燒一窯瓷的時間,我要走一輩子。”
張窯工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你這後生,說話倒是有趣。”
“行,既然來了,就先乾活。”他把火鉗遞過來,“先從添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