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九點半,萬象文創,23層。
整層樓隻剩下零星幾個工位還亮著燈,空調嗡嗡地吹著,空氣裡混雜著咖啡、外賣和熬夜的味道。
顧言朝盯著屏幕上的【機床廠文創園區·第7版】,已經連續改了三小時。
旁邊,實習生小林趴在桌上,眼睛半睜不睜:“顧哥……我感覺我靈魂已經下班了,隻有肉體還在改稿。”
“靈魂下班挺好。”顧言朝敲著鍵盤,“至少它不用看甲方意見。”
“甲方意見又來了……”小林絕望地看著郵件彈窗,“‘整體感覺不錯,就是——還差一點,再改一版?’”
他整個人抖了一下,像被電擊:“顧哥,我突然想起那個‘永遠改不完的項目’的故事……”
“閉嘴。”顧言朝頭也不抬,“再講我今晚真要做噩夢。”
可就在這時,辦公室的燈,忽然閃了一下。
不是整層樓一起閃,而是——他們這一塊區域的燈,像是被人輕輕擰了一下亮度。
從正常的冷白,變得稍微暗了一點,偏黃,偏舊。
“哎?”小林抬頭,“跳閘了?”
顧言朝也停下了手。
下一秒,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很輕,很輕,像是從走廊儘頭飄過來的——
“第1001稿……改好了嗎?”
小林:“……”
他整個人瞬間清醒,猛地回頭:“顧、顧哥,你剛剛說話了嗎?”
“沒有。”顧言朝皺眉。
“那剛剛那句——”
“不是你?”
顧言朝沒說話,耳朵卻豎了起來。
空氣裡,隱隱有鍵盤聲、鼠標聲、遠處打印機的低鳴——很正常。
可在這些正常的聲音底下,有一層更細的、幾乎聽不見的雜音,像無數人同時歎氣,又像無數文檔被同時打開。
他心裡一沉:“長河。”
“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長河的聲音難得有點嚴肅,“那是——‘加班鬼故事’的餘波。”
“你不是已經改寫了結局嗎?”顧言朝問。
“我改寫的是——那棟樓裡的故事。”長河說,“但這個故事,已經在文明長河裡留下了‘模板’。”
“隻要有人在現實裡,被加班壓得喘不過氣,這個模板就會被喚醒。”
“你現在的辦公室——”
“正被它盯上。”
“顧哥,我有點怕……”小林小聲說,“我們要不——先撤?”
“你走,我留下來。”顧言朝說,“第7版還差最後兩頁。”
“你這是拿命改稿啊……”小林咽了口唾沫,“要不我陪你?”
“你明天還有早會。”顧言朝說,“快回去。”
小林糾結了兩秒,最終還是被“早會”兩個字嚇跑:“那……顧哥,你要是聽見有人問你第1001稿,你就說——甲方斃了!”
“好。”顧言朝笑了笑。
等小林一溜煙跑掉,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
隻剩他一個人,和一屋子屏幕的光。
“長河。”他在心裡說,“這東西,是衝著我來的?”
“有一部分是。”長河說,“你在城西那棟樓裡,打斷了它的一次‘進食’。”
“它記住了你的‘味道’。”
“現在,它順著你的情緒線,找到了你。”
“也找到了——你身邊這群同樣在加班的人。”
顧言朝敲了下空格:“那它想乾嘛?”
“想把這裡,變成一個新的‘故事節點’。”長河說,“在這個節點裡,每一個加班到十點後的人,都會被問一句——”
“‘第1001稿,改好了嗎?’”
“隻要有足夠多的人,在恐懼中繼續改稿,這個節點就會慢慢固化。”
“最後——”
“這裡也會變成一個‘項目黑洞’。”
顧言朝冷笑:“它這是——報複我?”
“也可以理解為——”長河說,“試探。”
“試探你這個新晉執棋人,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地盤。”
“如果連自己的辦公室都守不住——”
“你以後,還怎麼在文明長河裡落子?”
顧言朝沉默了兩秒:“行。”
“那就試試。”
十點整。
辦公室的燈,又閃了一下。
這一次,不是變暗,而是——顏色變了。
從冷白,變成一種說不出的灰黃,像老舊寫字樓走廊裡的那種燈。
窗外的城市夜景也跟著模糊起來,仿佛被一層霧氣罩住。
顧言朝的屏幕上,文檔忽然自動保存了一次。
【《機床廠文創園區·第7版》已保存。】
緊接著,一個新的文件彈了出來——
【《機床廠文創園區·第1001版》】
顧言朝:“……”
他盯著那個文件名,心裡清楚——這不是係統抽風。
這是那個“故事模板”,開始入侵他的現實。
“第1001稿……”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改好了嗎?”
顧言朝沒回頭,隻是把手指放在鍵盤上:“你是誰?”
“我?”那個聲音笑了,“我是——你們所有人的甲方。”
“是你們永遠改不完的方案。”
“是你們每一個加班的夜晚。”
“我就是——”
“這個時代的‘加班之神’。”
顧言朝:“……”
“你這稱號,”他忍不住吐槽,“有點土。”
“你以為你在開玩笑?”那個聲音冷下來,“你在城西,毀了我一個節點。”
“現在,我要在你自己的辦公室,再建一個。”
“你身邊這群設計師、策劃、程序員——”
“都會成為我新的‘素材’。”
“他們會在夢裡、在現實裡,一遍又一遍地改第N稿。”
“直到他們相信——”
“人生,就是一個永遠改不完的項目。”
“而我——”
“就是他們永遠甩不掉的甲方。”
辦公室裡的空氣開始變得黏稠,像被膠水糊住。
牆上的時鐘,秒針走得越來越慢,每走一格,都帶著一聲細微的“卡頓”。
顧言朝的屏幕上,文檔一頁頁自動生成——
【第7版】
【第8版】
【第9版】
……
【第100版】
【第200版】
每生成一版,就彈出一個對話框:
【“這一版,還差一點。”】
【“再改一版?”】
顧言朝的手,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按在鍵盤上,強迫他輸入、刪除、修改。
“你看。”那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你以為你是執棋人?”
“在我麵前,你也隻是一個——”
“會被第N稿壓垮的打工人。”
“你逃不掉的。”
“沒有人,能逃得過第1001稿。”
顧言朝的呼吸有點亂,但他沒有停。
“長河。”他在心裡咬牙,“你彆裝死。”
“我在。”長河的聲音依舊冷靜,“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順著它的規則,改到第1001稿,在它的故事裡打敗它——但你會被拖得很累,而且有被同化的風險。”
“二,你用自己的規則,改寫這個故事——但這需要你動用白子。”
“白子?”顧言朝一愣,“天工開物?”
“對。”長河說,“‘天工開物’的核心,不是螺絲,不是機床。”
“而是——”
“‘有始有終’。”
“任何一件真正的‘作品’,都有完成的一刻。”
“哪怕是一顆螺絲,也有擰到‘剛剛好’的那一刻。”
“你可以用這枚白子,給這個‘永遠改不完的項目’,強行加上一個——”
“完成節點。”
“讓它明白——”
“沒有什麼項目,是永遠改不完的。”
“隻有——”
“不敢說‘完’的人。”
顧言朝笑了一下:“這聽起來——”
“很適合現在。”
“但要小心。”長河提醒,“你現在還沒完全掌握白子。”
“用得不好,你會把自己也鎖進‘完成’裡——變成一個隻追求結果,不允許任何迭代的人。”
“那我就——”顧言朝說,“在‘完’和‘再改一版’之間,找個平衡。”
“這才是——”
“真正的‘剛剛好’。”
五
“你在跟誰說話?”那個聲音不耐煩地打斷他,“專心改稿!”
屏幕上,自動生成到了【第999版】。
對話框彈出——
【“還差一點。”】
【“再改一版?”】
顧言朝深吸一口氣,把右手悄悄伸到桌下,握住那枚白子。
冰涼,卻帶著一種穩定的重量。
“文明長河——”
“以白子·天工開物為引。”
“我要——”
“給這個項目,立一個‘完成標準’。”
白子微微發熱。
他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力量,順著手臂,流進鍵盤,流進屏幕。
屏幕上的文字,開始一個個變得清晰,像被刀刻過一樣。
每一個字,都有了“邊界”。
不再是那種可以無限被修改、被模糊的“甲方文字”,而是——有始有終的“工匠文字”。
“你在乾什麼?!”那個聲音憤怒地吼叫,“你在破壞規則!”
“這是我的辦公室。”顧言朝說,“規則——我說了算。”
他在【第999版】的末尾,敲下一行字:
“本方案,到此為止。”
然後,他按下回車,又寫了一句:
“如需調整,請在項目複盤後,另立項。”
屏幕猛地一白。
【係統提示:】
【檢測到“完成聲明”。】
【是否確認項目結束?】
顧言朝毫不猶豫:“確認。”
“不——!!!”
那個聲音發出一聲尖銳的咆哮。
辦公室的燈瘋狂閃爍,牆壁像被風吹皺的紙一樣抖動。
屏幕上的【第999版】自動保存,然後——被標記為【已歸檔】。
緊接著,所有從【第1版】到【第999版】的文件,全部被拖進一個新建的文件夾——
【《機床廠文創園區·曆史版本》】
文件夾被加上了一個鎖。
【隻有項目複盤委員會有權限打開。】
那個聲音在咆哮:“你不能這麼做!”
“你不能把它們鎖起來!”
“那些都是我的食糧!”
“是我讓他們一遍一遍改稿的證據!”
“現在——”
“你把它們變成了——曆史?!”
“對。”顧言朝說,“它們本來就隻是曆史。”
“每一個版本,都隻是通向最終結果的一步。”
“不是用來無限折磨人的工具。”
“你把‘迭代’,變成了‘酷刑’。”
“我現在,隻是把它——”
“還原成‘過程’。”
他站起身,走到辦公室中央,手裡的白子微微發光。
“文明長河——”
“以白子·天工開物為基。”
“我在此立下規矩——”
“任何項目,都必須有‘完成標準’。”
“任何方案,都必須有‘最後一版’。”
“任何甲方,都不能用‘再改一版’,無限吞噬人的生命。”
“從今天起——”
“這個辦公室,不再是你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