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裡,燈光慘白,照得老於頭那張老臉更是沒了血色。
他們於家老少七八口子,跟串螞蚱似的蹲在牆根兒底下,等著過堂。
剛才大孫子於東被單獨提溜走,也不知道說了些啥,老於頭這心裡就跟揣了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
輪到他被叫進去,屁股剛挨上那硬邦邦的木頭凳子,沒等對麵那倆警察開口,他自己個兒就先繃不住了,話跟炒豆子似的往外蹦:
“公安同誌!青天大老爺!我們老於家可真是老實巴交的良民啊!借我們八個膽兒也不敢摻和那些歪的邪的!再說了,我早先還是我們院裡的一大爺呢,覺悟高著呐!就今兒早上,我還去街道積極反映情況來著……”
對麵坐著兩位警察,主審的是老民警張毅,剛返回崗位沒多久。
他聽著老於頭這套詞兒,眼皮抬了抬,來了點興趣,慢悠悠地問:“哦?去街道反映什麼情況了?”
老於頭一看警察搭茬,立馬來了精神,仿佛找到了立功表現的機會,右手一拍大腿:
“哎呦喂,可就這事兒!報告政府,就我們大耳胡同那老張家,他家小兒子張東健,不是走了狗屎運考上燕京大學了嗎?
可他哥,張東偉,前兒剛因為投機倒把給抓進去了!
您說,這政審他能過關嗎?這不逗悶子呢嘛!傳出去,街坊四鄰都得說上頭審查不嚴呐!”
他這老BJ腔調,自帶一股油滑的相聲味兒,見張毅聽得沒什麼表情,心裡更覺有底,越說越來勁,唾沫星子橫飛:
“您幾位給評評理,這上大學是多光榮、多要緊的事兒?那是給國家培養棟梁!怎麼能讓這種家庭出身的人去呢?那不是白白糟蹋了一個寶貴名額嘛!”
張毅身子往後一靠,雙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老於頭,順著他的話茬問:“那依著您的意思,這事兒該怎麼處理才合適?”
“聽我的?”老於頭眼睛一亮,手指頭不敢相信似的點了點自己鼻子,見張毅確實帶著詢問的神色,膽氣頓時壯了不少,腰板都挺直了些,
“那必須得讓他把這名額讓出來啊!不是我吹,我孫子於東,今年高考分數也就差那麼一丁點兒!
更重要的是,我們家孩子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根正苗紅!
這樣的貧寒子弟上了大學,那才能一心一意報效國家不是?這才叫物儘其用,人儘其才!”
謔!這一激動,算是把肚子裡那點小九九全抖落出來了。
張毅臉上那點似笑非笑瞬間收了起來。
他是經曆過風雨的老同誌,前些年沒少吃虧,最膈應的就是老於頭這種上躥下跳、靠踩彆人凸顯自己的主兒。
這都撥亂反正了,這股子歪風邪氣還沒散乾淨!
老於頭這話,算是結結實實戳到他肺管子上了。
想到那些年被下放的苦楚,張毅心裡一股無名火“噌”地就頂了上來。
他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聲巨響震得老於頭一哆嗦。
“老實交代!你們家是怎麼參與投機倒把的?!”張毅聲色俱厲,手指頭差點戳到老於頭鼻子上,“你孫子於東可都撂了!你還在這兒跟我們耍花腔?等著罪加一等是吧?!”
他猛地一指身後牆上那八個鮮紅的大字:“看清楚嘍!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老於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臉嚇懵了,渾身跟篩糠似的抖了起來,聲音都帶了哭腔:
“我……我孫子他……他說啥了?他乾那些事兒,我……我可真沒沾手啊……”
旁邊做記錄的年輕警察冷不丁插了一句,眼神銳利,“就說是‘那些事兒’。”
老於頭腦子“嗡”的一聲,想都沒想就脫口辯解:“就……就是從鄉下倒騰雞蛋、糧食那點破事兒!我……我攔過他,可這孩子他不聽勸啊……”
話一出口,他瞅見張毅嘴角那抹冷意,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被套了話了!
他恨不得抽自己倆大嘴巴子,趕緊往回找補:
“不是……公安同誌,您聽我解釋!我家孫子那也是年輕不懂事,都是讓張家那老大張東偉給忽悠瘸了!是他慫恿的!對,就是他慫恿的!”
張毅和記錄的警察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這話茬,算是跟張東偉那邊對上了。
“行了,”張毅朝門外喊了一聲,“先把人帶下去,送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