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填報誌願,張東健頭一個寫的確實是北大中文係。
可這中文係自古就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熱門得很。
他分數雖夠,到底還是被“協調”到了經濟係的世界經濟專業。
穿過來了之後,張東健反倒覺得,這或許是歪打正著。
往後風起雲湧那三十年,哪一樁大事離得開“經濟”二字?
再說了,雖然後世自個兒沒混出大名堂,可作為在四九城裡見慣了潮起潮落的老BJ。
耳濡目染,對經濟這玩意兒,好歹也能掰扯幾句門道。
有些事兒,沒親手做過,看也能看會三分不是?
報完名,交了糧油關係本和戶口遷移證,領了統一配發的木頭小板凳,張東健就提著行李,奔了宿舍樓。
這年頭不像後世,前呼後擁送孩子上大學的少。
多是像他這樣,自己背著鋪蓋卷,提著網兜臉盆,就算安家了。
宿舍在三樓,門虛掩著。
他推門進去,一股新刷白牆的石灰味兒混著木頭床板的氣味撲麵而來。
典型的六人間,三張鐵架子上下鋪,東西各一張,中間背靠背還有一張,比有些係的八人間看著寬敞些。
靠窗的下鋪已經鋪好了被褥,藍白格子的床單,軍綠色的被子疊得挺方正,顯然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張東健也不挑,圖個進出方便,把行李卷往靠門口的上鋪一撂,帆布包擱在對應的下鋪床板上。
他挽起袖子,先拿掃帚把床邊地上的浮灰劃拉乾淨,又從網兜裡掏出母親劉月娥給準備的舊床單和打了補丁的被子,利索地鋪整起來。
不多時,宿舍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一股年輕旺盛的活氣兒裹著說笑聲湧了進來。
打頭進來的是個麵相老成、身材結實的男生,約莫二十出頭,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袖口挽著。
他一眼瞅見正在整理床鋪的張東健,眼睛一亮,嗓門洪亮地招呼道:
“喲!來新戰友了!你好啊,我叫羅鋒,政治經濟學專業的。”
說話帶著點四九城的口音,爽快利落,透著股自來熟的熱乎勁兒。
他側過身,很自然地當起了介紹人,指著身後幾個同樣帶著好奇神色的年輕人:
“這幾位都是咱經濟係今年剛碰上的兄弟。這位是田寅,這位是黃宗,他倆是世界經濟班的。”
被他點到的兩個男生,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
另一個身材高瘦,衝著張東健靦腆地笑了笑。
羅鋒又指著另外兩個:
“這是李偉偉,這是董力,他倆是經濟管理班的。”
被介紹的兩人一個敦實憨厚,一個眼神靈活,都友善地朝張東健點了點頭。
張東健趕忙從鋪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臉上也堆起笑容,學著對方爽利的勁兒回應:
“大家好!我叫張東健,也是世界經濟班的,往後幾年,咱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大家多關照!”
他這落落大方的樣子,立刻贏得了羅鋒的好感。
羅鋒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拍了拍張東健的胳膊:
“好說好說!都是五湖四海聚到一塊兒的緣分!看你這利索勁兒,是北方人吧?”
“BJ的,家就在大耳胡同。”張東健笑著答得實在,沒半點京城子弟的傲氣。
“嘿!”羅鋒一聽,巴掌拍得更響亮了。
“妥了,咱這關係更近一層!往後在這園子裡,有啥要搭把手的,你言語,千萬彆外道!”
宿舍裡因為這番對話,氣氛瞬間活絡起來,初見的拘謹像陽光下的露水似的,蒸發得快。
大家各自找了地方放下東西,或坐或站,開始七嘴八舌地聊起天來。
問哪兒來的,坐了什麼車,路上見聞,對學校的第一印象……年輕人的話題總是容易展開。
與身邊這些大多還帶著象牙塔內單純憧憬的同學相比,張東健的熱絡裡,明顯多了幾分有意識的圓融與主動。
他一邊應和著大家的問話,分享著自己坐迎新大巴的趣事,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每個人的神情語氣。
以後世的靈魂來看,這燕園四年,埋頭故紙堆固然重要。
但這方天地裡交錯的人緣脈絡,或許更是未來無形的資本。
三天後,燕園大飯廳,開學典禮。
黑壓壓坐滿了八一級的新生,怕是有兩千多號人。
空氣裡混雜著年輕軀體的熱息,還有一股子興奮躁動的聲浪。
也許是太過興奮,副校長兼教務長王學真講話時,一順嘴,竟忘了介紹端坐在主席台上的張校長。
謔!張東健在底下聽著,心裡先是一愣,隨即差點樂出來。
可台上台下,似乎沒人在意這個“疏忽”,氣氛依舊熱烈。
韓書記作報告,乾淨利落,沒半句虛頭巴腦的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