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在傷痛與專注的修複中失去了清晰的刻度。當林瀾再次從深沉的調息中睜開眼時,竹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唯有遠處山峰值守燈塔的光芒在夜霧中暈開朦朧的光團。
距離秘境開啟,隻剩最後一天了。
他緩緩活動了一下身體。胸口依舊悶痛,但那種臟腑受震的尖銳痛感已基本消失,肋骨處的骨裂在“續骨生肌丹”和自身引導修複的雙重作用下,愈合速度遠超預期,雖然遠未痊愈,但至少不再影響基本的行動和呼吸。左腿的拉傷和骨膜受損也大為好轉,行走時仍有些跛,使不上大力,但慢行已無大礙。
最麻煩的是經脈的損傷和氣血的虧空。強行引導修複消耗了大量精神和氣血,加上傷勢本身的影響,他此刻麵色依舊蒼白,氣息虛浮,體內空蕩蕩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這是丹藥和針石難以迅速彌補的,需要時間和靜養,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勉強恢複到能走能動,但戰力……十不存一。”林瀾對自己此刻的狀態有清醒的認知。莫說動用“瞬亂符”、“衝身符”這類需要瞬間爆發和精神精準操控的符籙,便是多走快些,都可能引動傷勢。在危機四伏的秘境中,這樣的狀態與累贅無異。
但他沒有選擇。秘境必須進,“蘊神丹”必須爭。這不僅關乎快速恢複和提升,更關乎能否在越來越近的各方目光下,擁有足夠的自保與周旋之力。
他掙紮著下床,就著冷水服下今日份的“續骨生肌丹”和“養元丹”,又外敷了藥散。清涼的藥力與溫養神魂的暖流在體內化開,稍稍驅散了一些虛弱感。他點亮油燈,就著昏黃的光,開始清點整理進入秘境所需的一切。
灰色的皮囊放在桌上。他將其中的物品一一取出,分門彆類。
符籙:“瞬亂符”剩餘三張(繪製不易,消耗頗巨),“滯身符”五張,“衝身符”兩張,“卸力符”一張,“靈覺符”三張(效果未經驗證,聊勝於無)。其他“微風”、“淨塵”等功能符若乾。數量比他全盛時期少了很多,且需謹慎使用,精神力不支持頻繁激發。
藥物:“清瘴丸”三顆,“止血生肌膏”一份,“辟穀丹”三粒(一粒頂三日),“隱息粉”一小包。另有一個小玉瓶,裝著趙教習所贈、僅剩的兩粒“養元丹”,此丹能快速補充精神、穩固神魂,關鍵時刻或許能救命,非到萬不得已不用。
雜物:“簡易堪輿圖”絹布,已反複觀摩,地形要點熟記於心。一根堅韌的獸筋繩,一小包鹽,火折子,一個破舊的皮質水囊。還有那枚深藍色令牌和“劉”字令牌,被他用油紙仔細包裹,貼身藏在內袋最深處,非生死關頭絕不示人。
最後,他拿起床頭那截刻痕竹片。上麵的刻痕已有三十七道,密密麻麻。他沉默片刻,沒有用石片,而是用手指,在最後一道刻痕旁,用力掐下一道深深的指甲印。明日,便無需再刻了。
清點完畢,他將必須攜帶的符籙、藥物、雜物重新裝入皮囊,係在腰間內側,用外袍稍稍遮掩。皮囊不大,但裝下這些後也已鼓脹。他嘗試活動了一下,確保不會影響行動,又不會輕易脫落。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盤膝坐下,卻沒有立刻修煉。而是從懷中取出那張“簡易堪輿圖”,在油燈下再次展開,目光落在那些粗略的線條和標注上,腦中飛速推演。
已知安全點有三處,呈不規則的三角形分布,標記為“甲三岩洞”、“丙七水潭”、“戊九古木”。水源點四處。常見一階妖獸出沒區域五處,分彆標注了“鐵牙野豬”、“影狐”、“腐泥鱷”、“毒箭蛙”、“風狼”。地圖覆蓋範圍,據孫師兄說隻有秘境外圍三成,且信息是曆年彙總,地形可能變遷。
“首要目標是生存三日,並獲取‘霧晶’。”林瀾暗忖。“霧晶”是秘境中一種特產的半能量晶體,散布在霧氣濃鬱或特定妖獸巢穴附近,是最終排名的重要依據。但獲取“霧晶”難免與其他弟子或妖獸衝突,以自己現在的狀態,硬拚是下下策。
“隱匿、迂回、利用環境、必要時雷霆一擊脫離。”他定下基本策略。“隱息粉”配合“靈覺符”預警,儘量避開妖獸密集區和弟子爭鬥熱點區域。以“甲三岩洞”為第一目標,那裡相對隱蔽,或許能找到第一塊“霧晶”或暫時棲身。沿途注意觀察霧氣流動和植物分布,尋找地圖未標注的隱蔽點或資源。
他推演了數種可能遇到的危險情況及應對預案,直到感覺精神力又開始疲憊,才收起地圖,吹熄油燈,和衣躺下。
這一次,他沒有強迫自己入睡,而是讓心神沉入一種半睡半醒的放鬆狀態,《強化凝神觀想v0.3》以最低功耗緩緩運轉,溫養神魂,同時保持著一絲對外界的警覺。眉心“星點”的光芒柔和而穩定,鎮壓著識海深處那片冰冷的汙染,也抵禦著虛弱帶來的昏沉。
夜,在寂靜與隱約的不安中流逝。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東方的雲層,悠遠宏大的鐘聲再次響徹玄天宗,連續九響,聲震群山。這是秘境開啟的集結信號。
林瀾倏然睜眼,眸中疲憊未散,卻已是一片清明銳利。他起身,仔細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確認無誤。然後推開竹門,迎著微涼的晨風,走了出去。
外門中心廣場,此刻已是人聲鼎沸。通過擂台戰遴選出的前百名外門弟子,已基本到齊,按照各自所屬山峰或關係,三五成群地聚集著。有人神色興奮,摩拳擦掌;有人麵色凝重,低聲與同伴商討策略;也有人獨自靜立,閉目養神。
林瀾的到來,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不少目光落在他依舊蒼白的麵容和略顯僵硬的左腿上,眼神複雜。昨日與王嘯那一戰的慘烈,早已傳遍。此刻見他帶傷前來,有人佩服其堅韌,有人暗覺其不智,更有人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一個重傷的、卻擁有詭異手段的對手,在秘境中或許意味著風險,但也可能意味著……機會。
林瀾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尋了處人少的角落站定,靜靜等待。他目光掃過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或眼熟的麵孔。王嘯也赫然在列,獨自一人抱劍立於廣場邊緣,臉色依舊冷峻,但在林瀾目光掃過時,他似乎有所感應,冰冷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一觸即分,皆無表情。
此外,林瀾還看到了幾個在擂台上表現突出、被視為前十熱門的弟子,如那位以一手精妙“藤縛術”和木係治療法術聞名的女修柳青青,以及一個氣息沉凝、據說已將土係防禦功法修煉到煉氣期極致的壯漢石磊。這些人周圍,或多或少都聚集著一些追隨者或同盟者。
顯然,秘境之中,單打獨鬥並非唯一選擇,臨時結盟以應對更強競爭或妖獸,是許多人的打算。林瀾心中了然,卻無動於衷。以他現在的狀態和“無靈根、符籙詭異”的名聲,主動與人結盟,風險遠大於收益。他更傾向於獨自行動。
辰時正,數道強大的氣息自天際掠來,落在廣場前方的高台上。除了主裁周天闕長老,還有另外三位氣息淵深的長老,以及十餘名築基期的執事弟子。眾人頓時肅靜。
周天闕目光如電,掃過台下百名弟子,沉聲開口:“時辰已到。‘雲霧試煉境’即將開啟。規矩再重申一次:秘境開啟三日,三日後此時,無論身處何地,皆會被秘境之力排斥送出。每人需至少獲取一塊‘霧晶’,方算通過試煉。秘境之中,不禁爭鬥,但同門相殘、致死致殘者,一經查出,嚴懲不貸!爾等所獲‘霧晶’,出秘境後由執事弟子記錄,作為最終排名重要依據。可都明白?”
“弟子明白!”百人齊應,聲浪震天。
“好!執事弟子,分發‘護身靈佩’與‘霧晶感應石’!”
十餘名執事弟子應聲而出,手持托盤,穿梭於弟子之間,為每人分發一枚拇指大小、溫潤的白色玉佩,以及一塊巴掌大小、黯淡無光的灰色石片。玉佩入手微溫,蘊含一股穩固的空間之力,應是確保三日後能被安全傳送出來的關鍵。灰色石片則觸手冰涼,注入一絲靈力(林瀾嘗試用精神力)後,石片表麵會浮現出極淡的、指向霧氣濃鬱方向的微光,是尋找“霧晶”的輔助工具。
分發完畢,周天闕與另外三位長老對視一眼,齊齊點頭。四人同時抬手,磅礴的靈力洶湧而出,在高台前方空地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無比、複雜玄奧的銀色陣法圖案。陣法光芒越來越盛,最終,一道高達十丈、寬約五丈的、如水波般蕩漾的銀色光門,在陣法中央緩緩成型。光門之內,是一片翻滾湧動的、灰白色的濃霧,看不清任何景象,隻有精純而紊亂的天地靈氣從中散逸出來。
“秘境之門已開!入秘境者,速進!三日之後,望爾等平安歸來!”周天闕聲如洪鐘。
話音落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弟子們,立刻各展手段,化作一道道顏色各異的流光,爭先恐後地投向那銀色光門,身影沒入翻滾的霧牆之中,消失不見。
王嘯身形一動,化作一道淩厲的金紅劍光,率先沒入。柳青青周身纏繞著青翠的藤蔓虛影,輕盈飄入。石磊則低吼一聲,渾身泛起土黃色光芒,如同炮彈般衝了進去。
林瀾沒有著急。他等到大約一半弟子都已進入,人群不再那麼擁擠時,才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口的悶痛,邁開步伐,以平穩但不算快的速度,走向光門。他的身影在眾多飛掠的流光中,顯得如此普通,甚至有些遲緩。
就在他即將踏入光門的瞬間,一種極其隱晦的、仿佛被冰冷視線掃過的感覺,倏然掠過他的神魂。這感覺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但林瀾眉心“星點”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他腳步不停,神色如常地一步邁出,身影沒入了那片翻滾的灰白霧氣之中。
光門外,高台上。周天闕身旁,一位麵容枯槁、眼神卻異常深邃的灰衣老者,緩緩收回了望向光門的目光,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神魂確有異樣,與寒煙洞殘留印記同源……有趣。”
周天闕看了灰衣老者一眼,並未多問,隻是揮了揮手。銀色光門緩緩縮小,最終消散於空中,隻留下地麵上漸漸黯淡的陣法痕跡。
廣場上,隻剩下少數留守的執事弟子和部分前來送行或打探消息的弟子。眾人望著光門消失的地方,神情各異。接下來的三日,那被濃霧籠罩的秘境之中,將是這百名外門精英弟子角逐的舞台,也會決定許多人的命運。
而此刻,林瀾的雙腳,已踏上了一片潮濕、鬆軟、布滿苔蘚和奇特蕨類植物的土地。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霧氣充斥四周,可視範圍不足三丈。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靈氣,卻也夾雜著一絲淡淡的、陳腐的草木氣息和隱隱的危險意味。
“雲霧試煉境”,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