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又響了。
這次不是三短一長,而是兩記悶響,像有人拿錘子敲棺材蓋。陳無咎眼皮都沒抬,左手還裹在破布裡,血早不流了,但傷口發麻,像是有螞蟻在骨頭縫裡爬。
他剛把那張改過的布防圖塞進夥房門口的潲水桶底下,就聽見擔架抬進了主帳。黑木架子,紅布蓋著,邊角滲出墨綠色的液體,滴在地上,滋啦一聲冒白煙。
灰袍人出來了。
骨麵具,灰袍子,走路時腳印比彆人深半寸,活像背了口鐵鍋。他站在火堆前,不動,營地裡的狗全趴下了,連叫都不敢叫。
陳無咎縮在馬廄後頭的排水溝裡,溝底爛草堆了半尺厚,臭得能熏死蒼蠅。這味兒正好蓋住他手上的血腥氣。他慢慢挪到通風口下方,耳朵貼地,聽了個七七八八。
“七星祭陣,七百祭品,缺一不可。”灰袍人聲音像是從井底撈上來的,“三日後子時,裂隙將啟,神魂歸位。”
陳無咎心裡咯噔一下。
七百人?傷兵、俘虜、平民,一個不留?他昨夜還在琢磨怎麼讓邪教內鬥,現在倒好,人家壓根沒打算留活口。
他咬了下舌尖,疼得清醒了些。左掌抽了一下,差點哼出聲。他撐著泥地往前蹭,雙肘壓進濕土,匕首插在身側固定身子,一點點挪到主帳後牆。
風從通風口灌出來,帶著一股子腐香,聞多了腦袋發沉。他屏住呼吸,聽見裡麵蠻族首領在問:“那……第一祭的是誰?”
“陳家戍邊將士之魂。”灰袍人說,“取其忠烈怨氣,為引魂燈點火。”
陳無咎手指猛地摳進泥裡。
陳家軍?他爺爺帶出來的兵?守北疆十幾年,凍掉手指都不退半步的那群人?要被拿來當祭品燒了?
他差點就想掀簾子衝進去,刀都摸到了柄。可他知道,現在動手就是找死。這人能在地上踩出坑來,修為至少金靈境五重往上,他才剛到一重,差著十八條街。
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這仗,躲不了了。
他緩緩鬆開拳頭,指甲縫裡全是黑泥。右手悄悄按在胸口,那塊半塊令牌燙得嚇人,像是揣了塊燒紅的鐵片。他沒拿出來,隻覺得它跟那灰袍人身上的氣息,對上了號。
同源。
不是巧合。
他緩緩抽出匕首,眼睛緊盯通風口處若有無的腐香,心裡快速盤算著。
向南。
不再是逃。
是殺回去。
他得把這消息送出去,還得讓北疆軍提前布防。可現在走,等於前功儘棄。他剛埋下的疑陣還沒發酵,地圖也沒拿全,更彆說那批被劫的捷報和信使的下落。
他不能走。
至少,不能空著手走。
帳內談話快結束了。灰袍人說了句什麼,聲音壓得極低,但最後一個詞,陳無咎聽清了:“……令牌現世,祭壇將醒。”
他心頭一震。
令牌?他的?
那家夥是不是已經察覺了?還是說……這隻是巧合?
他不敢賭。
正想著,帳簾一掀,灰袍人走了出來。火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長,像根戳進地裡的樁子。他站在原地沒動,忽然側了下頭,像是聽見了什麼。
陳無咎立刻伏低,臉貼泥地,連呼吸都掐住了。
那人沒回頭,隻是抬起手,指尖一抹,空氣中浮出一道淡金色的絲線,斷了。
“有血氣。”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傳遍半個營地,“受傷的人,離得不遠。”
陳無咎眯起眼。
糟了。
左掌的血雖然止了,但剛才爬過來時,袖口蹭過草根,說不定留下了痕跡。這人竟靠一根看不見的線就鎖定了方位?
他沒動。
動就是死。
他慢慢把手縮進袖子裡,匕首橫在胸前,隻等對方靠近就拚一把。可他也知道,真打起來,自己最多撐三招。
灰袍人站了幾息,忽然轉身,朝另一側走去。
陳無咎鬆了半口氣,正要收刀,眼角餘光卻瞥見——那人靴底離開地麵時,留下一圈極淡的藍痕,像是用熒粉畫的符。
他認得這個。
北嶺烽燧廢墟裡,那種會呼吸的黑色粉末,就是這種顏色。
這人走過的地方,都在布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