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俘虜的手在繩子裡動了一下。
這動作很輕,像沙子被風吹了個小坑,可陳無咎看見了。
他沒動,隻是把戰斧換到左手,右手從懷裡摸出一塊布,慢條斯理地擦起刀鋒來。
“你不是想死。”他說,“想死的人,昨夜就不會咽下那口酒。”
俘虜沒抬頭,但肩膀繃得更緊了。
陳無咎站起身,走出主帳,朝炊事班揚了揚下巴:“把熱湯端過去,倒一碗,放他麵前。”
副官愣了:“真給他喝?”
“不。”陳無咎搖頭,“讓他聞著。”
湯端過去了,滾燙的香味在清晨的風裡飄得老遠。執刑兵故意把碗放在俘虜腳邊,勺子磕在碗沿上,叮當響。
“聽說了嗎?”一個士兵湊過來,壓低嗓門,“四大家族通敵的鐵證都送進宮了,陛下昨夜摔了三塊玉璽,抄家令寫了一整夜。”
另一個接話:“司徒府那個二公子,昨兒還在青樓擺宴,今早就被巡城司按地上戴了鐐銬,當場拖走。”
俘虜的眼皮跳了一下。
沒人看他。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聽。
入夜,營地安靜下來。巡邏隊換崗,篝火熄了一半,隻有主帳還亮著燈。
陳無咎一直沒睡。
他坐在案前,手裡捏著一枚銅扣——就是那天在岔路口撿到的蛇紋銅扣。現在它和從屍體上搜出的半塊令牌拓片並排放著,紋路嚴絲合縫。
他盯著看了半晌,忽然起身,拎起戰斧,走向囚區。
腳步聲落在沙地上,不重,但每一步都帶著金屬震感。
俘虜原本閉著眼,聽見聲音猛地睜開。
陳無咎蹲下,把戰斧輕輕往地上一敲。
“咚”一聲,像是敲在骨頭上的悶響。
“你不是死士。”他說,“死士不會怕酒,也不會在繩子裡動手指。”
俘虜咬牙,依舊不語。
陳無咎笑了:“你身上的烙印,歪了七分。施術的是個新手,手抖了。說明你們連通敵這種事,都舍不得讓真正的心腹動手。”
他頓了頓,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攤開在他眼前。
是拓片複刻圖,上麵畫著完整的蛇形符文,中間有個缺口。
“你們帶的東西,我全收了。”他說,“七個探子,五具屍體,三枚銅扣,兩塊殘牌。這些東西拚起來,能通到北冥灣的暗港。”
俘虜瞳孔縮了一下。
陳無咎看在眼裡,繼續道:“你們以為來殺我,其實是在送情報。”
他收起紙,站起身:“明天這時候,你想喝多少酒,我就給你多少。但前提是——你得先告訴我,誰派你來的,要傳什麼消息。”
說完,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又停下。
“對了。”他回頭,“你要是不說,明天這碗湯,就澆在你頭上。”
半夜,囚區傳來一聲低吼。
不是慘叫,也不是求饒,是那種憋了太久終於破防的嘶喊。
陳無咎正在主帳翻看軍報,聽見了,頭都沒抬。
半個時辰後,他才慢悠悠踱過去。
俘虜跪在地上,嘴唇乾裂,眼神發直,嘴裡反複念叨:“我不是主謀……我隻是傳信的……”
“我知道。”陳無咎說,“所以你現在說,還能活。”
“司徒府……司徒家聯絡南方三郡的糧商,調了八百車米,說是運往北線,其實是往東,進了北冥灣的廢棄鹽場。”
“然後呢?”
“海族的人夜裡上岸,用船把米運走。他們拿靈石付賬,邪教的人負責守場子,布置法陣。”
“法陣做什麼?”
“引潮。”俘虜喘了口氣,“不是漲潮,是人為推水。他們在海底建了‘引潮道’,靠血祭激活,能把海水往內陸推三十裡。”
陳無咎眯起眼:“所以蠻族那邊的異變,是海族搞的鬼?”
“是……但他們不是主謀。”俘虜搖頭,“是三方聯手。四大家族出錢出糧,海族出人出船,邪教出術法。目標不是打下北疆,是逼朝廷把邊軍調回來,趁機控製京畿。”
陳無咎冷笑:“好大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