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把暗衛抬走時,陳無咎站在帳口看了兩秒,轉身就掀簾進了主帳。
地上還留著一串帶血的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案前。他沒讓人擦,踩著那幾灘血走到地圖邊,手指直接按在北冥灣那個紅圈上。指尖發燙,不是因為火盆,是左肩那道傷又開始抽筋似的跳。他不動聲色地壓了壓肩膀,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摁回皮肉裡。
五股殺之精粹還在經脈裡打轉,像五條不聽話的蛇。換作以前,他早一刀割開血管放血泄壓了。但現在不行——這玩意兒得留著,等真正的大魚露頭再用。
帳外傳來腳步聲,整齊,有力,是鐵底戰靴踩在壓實的沙地上。
“少主。”北疆陳家軍將領掀簾進來,盔甲都沒卸,臉上還沾著夜戰留下的灰,“人救回來了。”
“嗯。”陳無咎沒抬頭,“醒了就說一聲,我有話問他。”
“是。”將領頓了下,“但……弟兄們熬了三天,剛打完水戰,又清了奸細,不少人眼皮都睜不開。張猛說,能不能先紮營休整一日?等天亮再議軍務。”
陳無咎終於抬眼:“天亮了?”
“快了。”
“那就彆等。”他一把抄起戰斧,斧刃往地圖上一劃,“現在就叫人,全軍主將,半個時辰內到中軍帳集合。告訴他們——”他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像刀刮石頭,“京城動手了,四大家族要倒,咱們也該動真格的了。”
將領一愣,隨即眼神猛地亮起來:“您是說……京裡信到了?”
“信到了。”陳無咎把銅扣從腰帶上解下來,在掌心磕了兩下,“血雁令都飛進宮了,皇帝拍了桌子。這時候敵人肯定亂成一鍋粥,咱們要是蹲在這兒喝稀飯,等他們緩過勁來,回頭還得打第二輪。”
將領呼吸重了幾分:“您的意思是……反攻?”
“不是反攻。”陳無咎冷笑,“是上門收賬。他們勾結海族、邪教、蠻兵,害我北疆百姓,燒我邊城糧倉,連我爹的密信都敢截——現在賬本送進宮了,輪到我們提刀上門,問他們一句:錢,還還不還?”
將領咧嘴笑了,牙都快咬碎:“我這就去叫人!”
半個時辰後,中軍帳內擠滿了披甲將領。
有人眼圈發黑,有人胳膊纏著繃帶還在滲血,但沒人遲到。陳無咎坐在主位,沒穿帥袍,隻套了件黑色勁裝,戰斧橫放在膝上,像隨時準備起身砍人。
他開門見山:“京城已拘捕四大家族涉事官員,查封產業。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在朝中的靠山塌了半邊。接下來,敵人要麼狗急跳牆,要麼縮回老巢抱團取暖。”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一掌拍在北冥灣位置:“我判斷,他們的聯合指揮部就在這兒。三股勢力——海族登陸部隊、邪教滲透分支、蠻族殘部,必須有個地方協調調度。而這地方,一定靠近水源、便於隱蔽、易守難攻。”
“北冥灣海底有天然溶洞群。”一名副將接話,“我們之前探過,入口藏在潮汐斷層下,尋常船隻根本找不到。”
“那就說明,他們就在那兒。”陳無咎點頭,“而且現在必然慌了神。四大家族一倒,他們的補給線斷了,情報網破了,背後沒人撐腰了。這種時候,最怕的就是被人打上門。”
帳內一片沉默。
終於,張猛開口:“少主,弟兄們不是怕死,是怕冒進。咱們兵力不過三千五,對方三族聯軍,少說得有一萬二。萬一深入敵後被圍……”
“一萬二?”陳無咎嗤笑一聲,“你當他們是鐵板一塊?海族瞧不起陸人,邪教看不上蠻子,蠻族更是一盤散沙。他們能湊一起,是因為有利可圖。現在利沒了,誰還替誰賣命?”
他環視眾人:“聽著,我不是讓你們去硬拚。我是要打心理戰。他們以為我們隻會守,我們就偏要攻;他們以為我們疲憊不堪,我們就偏偏生龍活虎;他們以為我們不敢深入,我們就直接踹門。”
他抓起戰斧,猛地劈下。
“哢”的一聲,旗杆應聲而斷,半截旗幟砸在地上。
“這一斧,是給北疆百姓劈的!”他聲音陡然拔高,“這一斬,是給我陳家三百忠魂斬的!你們告訴我——現在退,身後是什麼?”
沒人說話。
“是家園!是父母妻兒!是等著我們回去的每一寸土地!”他一腳踩上桌案,居高臨下,“可如果我們往前衝,衝到北冥灣,親手把敵酋腦袋剁下來呢?那我們帶回的,就不隻是勝利——是安寧!是尊嚴!是以後十年,北疆再沒人敢踏進一步的威懾!”
帳內死寂。
下一秒,張猛猛地抽出佩刀,往地上一頓:“我隨少主!”
“我隨少主!”
“算我一個!”
吼聲如雷,震得帳篷都在抖。
陳無咎沒笑,也沒鼓掌,隻是默默把戰斧背回肩上,大步走向帳外。
天邊剛泛出點青灰,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他站在高台上,看著底下三千將士列陣完畢,人人甲胄齊整,戰馬嘶鳴。
“傳令!”他聲音穿透晨風,“輕裝簡行,糧草分批前運,主力疾行三日,目標——北冥灣!”
號角長鳴。
旌旗卷起,大軍如黑潮般湧動,踏著古河道的乾涸河床,朝著北方地平線穩步推進。
陳無咎騎在烈鬃馬上,左手按著左肩,那裡皮膚下仍有黑線遊走,隱隱發燙。他沒管,右手握緊戰斧,目光始終盯著前方。
行軍第三日午時,前鋒來報:前方十裡發現廢棄引渠入口,地下暗流穩定,可遮蔽靈識探查。
“走。”他下令,“全軍改道,沿引渠並行推進,保持靜默。”
隊伍緩緩轉向。
就在主力即將進入引渠時,一名斥候飛馬而來,臉色發白:“少主!東南方向三十裡……發現大量新鮮腳印,方向正對咱們行軍路線!”
陳無咎眉頭一挑,正要開口——
左肩傷口突然劇烈一縮,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