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被捕、慈雲庵後山“鬨鬼”、疑似有“妖人”與宮中太監夜半私會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在次日清晨便以各種添油加醋的版本,在帝都的市井坊間、衙門茶肆悄然流傳開來。雖然官府竭力壓製,聲稱是“流匪作亂,已派兵清剿”,但繪聲繪色的“鬼影”、“怪吼”、“雷劈妖物”等細節,還是讓傳聞愈演愈烈,人心浮動。
永王府書房,氣氛凝重而興奮。
永王李璘仔細閱讀著墨淵的密信和附上的黃四口供摘要、黨羽名單,臉上表情變幻不定。驚的是墨淵動作如此迅捷狠辣,竟真的擒住了馮保的心腹太監,挖出了如此多駭人聽聞的內幕;喜的是手中終於有了能直接指向馮保的刀,雖然還不夠致命,但足以讓其焦頭爛額。
“好!好一個黃四!好一份名單!”永王將信紙拍在桌上,眼中精光四射,“馮保老賊,果然與邪教勾結,殘害忠良,貪墨無度!此獠不除,國無寧日!”
他看向肅立一旁的劉莽和趙正明(二人已被視為心腹,參與機密):“墨先生信中所言,二位以為如何?”
劉莽沉聲道:“王爺,黃四口供雖出自敵手,但細節詳實,與漕糧案、慈雲庵之事可相互印證,可信度極高。名單上這些人,多是馮保黨羽,平素便有不法之舉。依末將看,可按墨先生之計,挑其中幾個罪證相對明顯、又非核心要害的,由禦史出麵彈劾,先行拿下,敲山震虎!既能剪除其羽翼,又能試探馮保反應,逼其慌亂!”
趙正明補充道:“下官同意劉將軍之見。此外,關於追查馮保密藏財物一事,下官可動用京兆府力量,以巡查治安、清查不明產業為名,對名單上提及的幾處莊園、寺廟進行‘例行’檢查。即便找不到核心賬冊,能起獲部分贓物,也是重大收獲,可坐實其貪腐之罪。”
永王點頭:“就依此計!劉莽,彈劾之事,你去聯絡都察院可靠的幾位禦史,務必拿到切實證據,一擊即中,不要給馮保反應時間。趙正明,清查產業之事,由你負責,要快、要準,但也要注意方式,避免打草驚蛇。記住,我們的首要目標,是製造壓力,迫使馮保自亂陣腳,同時搜集更多罪證!”
“是!”二人領命,匆匆離去布置。
永王又提筆,親自寫了一封密信,讓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往南京。信是寫給南京守備太監陸炳的一位“故交”(實為永王安插的暗樁),信中隱晦提及京師近日風波,暗示馮保可能失勢,詢問陸炳近況,並“提醒”他早做打算,或許可“棄暗投明”。這是攻心之計,意在離間馮保與陸炳這對兒女親家,若能令陸炳生出二心,甚至反戈一擊,那對馮保將是致命打擊。
安排完朝中事宜,永王又想起墨淵信中提及的木匣新變化和“蝕月教”的“聖臨”陰謀,心中不由一緊。邪教之事,危害更甚於貪腐。他立刻喚來一名絕對忠誠的王府侍衛統領,低聲吩咐道:“你帶一隊人,持本王手令,秘密前往慈雲庵後山一帶,封鎖消息,仔細搜索,看看有無那‘怪物’蹤跡或其他邪教痕跡。但切記,若遇不可抗力,以保全自身為上,隨時回報!”
一時間,永王一係的力量全部動員起來,如同精密咬合的齒輪,開始向馮保及其背後的陰影緩緩施加壓力。
與此同時,司禮監值房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馮保一夜未眠,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於忠戰戰兢兢地垂手立在下方,額頭冷汗涔涔。
“廢物!一群廢物!”馮保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值房中回蕩,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怒,“黃四那個狗奴才呢?陰先生呢?慈雲庵到底怎麼回事?那‘寶物’呢?!”
“乾……乾爹息怒!”於忠噗通跪下,聲音發顫,“黃四……昨夜去了慈雲庵後,就再沒回來,派去接應的人隻看到山上一片狼藉,有打鬥和雷擊痕跡,還……還聽說有可怕的怪物出沒……陰先生……也下落不明。那‘寶物’……更是不知所蹤。孩兒已派人四處打探,但……但永王那邊和京兆府的人似乎也插手了,封鎖了部分消息……”
“永王!李璘!”馮保咬牙切齒,眼中殺機畢露。他幾乎可以肯定,昨夜之事,必是永王在背後搞鬼!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玄機子”,那些埋伏的高手,還有黃四的失蹤……這一切,都指向永王!他是要借“長生寶物”和邪教之名,對自己下手了!
“好你個李璘,翅膀硬了,敢跟雜家玩陰的!”馮保喘著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慌。黃四失蹤,陰先生下落不明,慈雲庵出事,這些雖然麻煩,但隻要沒有確鑿證據直接指向自己,就還有轉圜餘地。永王想憑一個太監的口供和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扳倒自己?沒那麼容易!
“聽著!”馮保陰冷地對於忠吩咐,“第一,立刻動用我們在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所有關係,彈劾永王結黨營私、誣陷大臣、蓄意擾亂朝綱!把水攪渾!第二,讓我們的人,在宮裡宮外散播消息,就說永王覬覦大位,勾結妖人,偽造祥瑞,意圖不軌!把他和慈雲庵的‘妖物’扯上關係!”
“第三,立刻通知名單上那些人(他給了於忠一份核心黨羽名單),讓他們最近都收斂點,該銷毀的證據儘快銷毀,該打點的關係抓緊打點!特彆是南京的陸炳,讓他穩住!第四……”馮保眼中閃過一絲肉痛和決絕,“將我們在京郊三處莊園地窖裡的東西,立刻轉移到最隱秘的‘甲三號’地宮!賬冊……雜家親自處理!”
“是!乾爹!”於忠連忙記下。
“還有,”馮保目光森寒,“給‘那邊’(蝕月教)傳信,告訴他們,慈雲庵出事,‘鑰匙’可能已落入永王之手,他們的‘聖臨’計劃恐有暴露之危。讓他們自己看著辦!若是他們的人(陰先生)落網,或者計劃泄露……哼!”
馮保這是要將禍水引向永王和“蝕月教”,讓他們互相撕咬,自己則抓緊時間清理首尾,穩固防線。
一場涉及朝堂、後宮、江湖、邪教的暗戰,在黎明的曙光中,驟然升級。永王的正麵彈劾與清查,馮保的反擊與汙蔑,兩股力量在朝野上下激烈碰撞,奏章如雪片般飛向皇帝的案頭,各方勢力紛紛選邊站隊,或觀望,或投機,帝都局勢波譎雲詭,暗流洶湧。
而處於這場風暴邊緣的忘川閣,卻顯得異常平靜。墨淵如同最耐心的漁夫,穩坐釣魚台,通過老趙和趙乾不斷傳回的信息,冷靜地觀察著各方動向。
老趙那邊,根據木匣上模糊的地圖輪廓和“月”、“井”等關鍵詞,結合帝都堪輿資料和“暗影”成員的實地探查,初步篩選出了幾個可疑地點,正在進一步核實。
趙乾則帶著傷,指揮手下嚴密監控著馮保黨羽名單上幾個關鍵人物的動向,尤其是他們與宮中、與“悅來車馬行”殘存勢力、以及任何可疑宗教場所的接觸。
“公子,永王那邊已經開始動手了,彈劾了馮保的兩個門生,京兆府也查抄了一處馮保名下的莊園,起獲了不少金銀,但沒找到賬冊。”老趙彙報。
“馮保反擊了,指使言官彈劾永王‘交通左道’,還把慈雲庵怪物的事情往永王身上引。”趙乾補充。
“狗咬狗,一嘴毛。”墨淵冷笑,“讓他們鬥。我們正好趁亂,做我們的事。馮保轉移財物,說明他慌了。他親自處理的賬冊,必然是藏在最隱秘、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這個地方,很可能不在宮外,而在……宮內!”
墨淵目光銳利:“老趙,讓我們在宮裡的暗線,不惜一切代價,查!重點查馮保在司禮監值房的習慣,他常去的地方,他寢宮(太監在宮內有單獨住處)的布局,有沒有可能存在的密室或暗格!特彆是……他經常獨自一人、不許旁人靠近的時候,在做什麼!”
“趙乾,你繼續盯緊外麵,尤其是馮保那些心腹商人,看看他們最近有沒有異常的資金或貨物往來。‘蝕月教’那邊吃了這麼大虧,丟了‘鑰匙’(木匣),驚動了怪物,計劃可能被打亂,他們一定會有動作。盯緊所有可能與邪教有關的地點,特彆是我們篩選出的那幾個可疑之處,一有異動,立刻來報!”
“是!”
安排完畢,墨淵再次拿起那個黑色木匣,指尖拂過上麵焦黑的雷紋和隱約的地圖輪廓。敵人的反撲在他的預料之中,朝堂的混亂正是他需要的掩護。現在,比拚的就是誰更沉得住氣,誰能先找到對方的致命弱點。
馮保的賬冊,“蝕月教”的“聖臨”地點……找到其中任何一個,都能給予敵人毀滅性打擊。
“快了……就快了……”墨淵低聲自語,眼中燃燒著冷靜的火焰。複仇的網,已覆蓋整個帝都,獵物在網中掙紮得越厲害,收網的那一刻,就越能將其徹底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