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示降臨,四王做出了抉擇。
精靈與人類結成脆弱的同盟,在遼闊的主大陸上構築防線,試圖以血肉之軀遲滯那尊無敵的獸人王——儘管他們心知肚明,真正能終結他的,是那始終未曾露麵的矮人王。
矮人王召回了一切。
他下令銷毀了所有遠航船隻,將全族撤回了最初的島嶼。憑借與生俱來的挖掘天賦和對礦脈的敏銳,他們向地心深處開拓,在方寸之地構建起遠超地表文明的宏偉城邦。資源雖受限,卻因極致的技術與效率,足以支撐一個繁榮而稠密的帝國。
當外界最強的軍隊還在揮舞鐵質兵器時,矮人的熔爐已流淌出閃爍著異彩的合金。他們甚至開始觸及下一個紀元的力量——操控超凡之力灌注於鍛造之中,創造了最初的“魔法結晶”。他們的軍械庫日益充盈,裝備精良的軍團時刻待命,其鋒芒足以正麵對抗獸人的蠻勇。
將軍們熱血沸騰,一次次向王座請戰。“吾王,神諭已明,唯有您能終結那野蠻的屠夫!”“我們的刀鋒已渴望太久了!”
王座之上,衰老的矮人王沉默如山。
他駁回了所有請願,將擅自深入大陸偵查並帶回“時機已至”情報的斥候,以“違抗王命”為由處決。他在等待什麼,無人知曉。那股焦躁與不解,如同地底悶燃的暗火,在沉默的臣民間蔓延。
時光無情流逝。
地表之上,人類已更迭數代君王,精靈王也開始物色繼承者,以防不測。唯有獸人王,依舊在無儘的殺戮中狂歡,獻祭的規模越來越大,鮮血染紅了一片又一片土地。聯盟的戰士用生命換取他片刻的停滯,戰局陷入血腥的泥潭。
而在地底,最初的矮人王,正清晰地感受著生命的流逝。悠長的壽命亦有儘頭,神賜的健碩軀體現在佝僂乾枯,隻能倚靠王座,每日凝視著那些寒光凜冽、卻從未染血的武器。他的國度固若金湯,他的軍隊銳不可當,但他的命令,將這一切死死鎖在了黑暗中。
他不敢說。
他內心深處唯一的恐懼,是麾下將領若知曉真相後的反應。他們虔誠地相信,王的力量足以在戰場上正麵擊潰並殺死獸人王,帶領矮人族走向榮耀的頂峰。
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殘酷的神諭全貌:他確實能殺死獸人王,但方式並非光榮的對決,而是在戰場上被獸人王殺死的瞬間,體內被賜予的毀滅法則才會爆發,與敵人同歸於儘。
用永恒的存在,去換取一次性的勝利?用親眼見證帝國輝煌的可能性,去交換刹那的終結與虛無?
他不甘心。
耳畔,主神的催促已從低語變為焦躁的雷鳴,但他以王權的絕對威嚴,以沉默的意誌,死死壓住了一切躁動。他拖延著,尋找著虛無縹緲的、也許能規避死亡代價的方法,哪怕隻是傳說中能延壽的秘寶線索。他欺騙著自己,也欺騙了整個種族。
“為了種族?為了神明?就要我犧牲一切?”他在最深的夜裡,對著冰冷的寶石低語,“我獲得的王座與力量,不是為了成為一枚用完即棄的爆彈!”
“……所以,”永恒帝國的君王聽到這裡,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近乎荒誕的神情,“您的意思是,那個擁有如此龐大軍力、準備了整個紀元的矮人帝國,最終的覆滅,竟是因為……”
老農夫點了點頭,表情是一種看透宿命的平靜,又帶有一絲淡淡的譏誚。
“沒錯。因為矮人王老死了。”
“他囤積了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力量,卻因懼怕使用力量的代價,將其束之高閣。他熬過了聯盟最艱難的時期,熬過了無數請戰的呼聲,最終在幽暗的王座上,迎來了凡物終究無法逃避的自然終結。”
“而當他生命之火熄滅的刹那,那被他壓抑、隱藏了一生的毀滅性神賜之力,失去了意誌的束縛,失控了。”
一場無法形容的爆炸,自矮人王座深處迸發。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是蘊含著神罰規則、足以焚滅概念的烈焰。它席卷的速度超乎任何反應,吞沒了精雕細琢的殿堂、裝備精良卻茫然無措的軍團、堆滿奇珍的寶庫、引以為傲的工坊……
積鬱了整個紀元的毀滅能量,沒有指向宿敵,反而在封閉的地下空間裡完成了最徹底的內部釋放。輝煌的矮人文明,連同它所有的野心、科技與不甘,在一聲悶雷般的地底轟鳴中,化為照亮半個天際的短暫閃光,然後徹底沉寂。
地表之上,無敵的獸人王若有所感,望向天際那異常的紅光。他等了整整一個時代,渴望一場能讓自己抵達“圓滿”的終極之戰,但對手始終未曾出現。
現在,他感應到了,那股能殺死自己的力量,以一種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自我湮滅——消散了。他矗立良久,第一次感到一絲無法理解的空洞。
而在更高的維度,一聲混合著無儘憤怒、絕望與自嘲的尖嘯回蕩。那是矮人主神的悲鳴。祂的棋子,祂傾注了“毀滅”權柄的最強刺客,竟以如此怯懦而荒謬的方式退場,不僅輸掉了這個紀元,更連棋盤都一並掀翻了一角。
穩定的四方製衡被永久打破。一個關鍵的限製器消失了。在未來的某個紀元,必將出現一個沒有天然克星的種族,獲得前所未有的擴張機會。
棋局出現了致命的裂縫。而裂縫之中,或許會鑽出連諸神都未曾預料的新芽。
老農夫飲儘碗中殘酒,望向窗外無垠的夜空,仿佛能看見地底深處,那個少年體內正悄然發生的變化。
“自毀的火焰熄滅後,”他輕聲說,“留下的灰燼裡,有時會埋藏著更奇特的種子。隻是這一次,播下種子的,恐怕不再是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