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無敵的麻痹
長久地立於不敗之地,究竟是一種祝福,還是一種詛咒?
自從獲得主神那名為“無敵”的至高賜福,獸人王便再未體驗過受傷的滋味,更遑論死亡威脅。任何刀劍、箭矢、毒藥,乃至戰場上最陰險的刺殺,落在他身上都如同清風拂過山岩。這種絕對的防禦,最初讓他仍保有一絲戰場本能——他會閃避、會格擋、會警惕陰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當無數次攻擊都證明徒勞無功後,那點本能便如同鏽蝕的齒輪,漸漸停止了轉動。
他開始習慣於用身軀硬接一切。箭雨襲來,他不躲不閃,任由它們在肌膚上撞成粉末。刺客的匕首刺向要害,他甚至懶得抬手,隻是嘲諷地看著對方眼中的驚駭化為絕望。絕對的“無敵”滋生了絕對的傲慢,而長久的傲慢,則孕育了致命的麻木。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在屍山血海中前行,沉浸於自身力量帶來的無上快感,卻早已忘卻了“危險”為何物。神賜的智慧與那看透虛實的雙眼,在狂熱信仰與無限順境的侵蝕下,變得遲鈍而狹隘。他不再審視自身,不再思考戰術的細微變化,隻是依賴著這具似乎永恒不壞的身軀,進行著最原始、最暴虐的推進。
直到那一刻。
那是在他即將衝出這片糾纏許久的森林,心中盤算著如何蹂躪前方平原上殘存的人類要塞時,一點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異樣感傳來。
他低頭,看到自己粗壯的手指上,破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一滴濃稠的、泛著奇異綠光的血液,正緩緩滲出。
疼?
一絲極其輕微,卻陌生到讓他愣神的刺痛,沿著神經末梢爬入腦海。
多久了?自從被賜福以來,這是第一次感受到“疼痛”的滋味。他漠然地看了一眼傷口,可能是某隻特彆強壯的“螞蟻”臨死前無力的反撲?或者,是自己殺戮的祭品今日不夠豐盛,引得主神微微不悅?
他並未深究,甚至沒有停下腳步檢查的念頭。長久的無敵早已讓他的危機感知徹底鈍化。這點疼痛,就像巨石上落下的一粒塵埃,引不起任何警惕。他僅僅是甩了甩手,將血跡甩在旁邊的樹乾上,便繼續大踏步向前,心中隻有對即將到來的平原屠殺的期待。
森林邊緣的光線越來越亮,他甚至已經能看到前方開闊地的輪廓。
第二部分:終焉的弩箭
就在他一隻腳即將邁出林蔭,全身心放鬆,準備迎接陽光與鮮血的沐浴時——
咻!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快得超出尋常弓箭的範疇,撕裂了空氣。
獸人王甚至沒有做出任何閃避的動作——他早已不習慣閃避了。他隻是感到胸口傳來一記沉悶的撞擊,像是被一根特彆粗壯的木樁頂了一下。
他低下頭。
看到的景象,讓他那被狂熱和殺戮填滿的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一截閃著寒光的金屬矛尖,從他厚重的胸甲中央透出,上麵正滴落著與他手指上同源的、泛著綠光的血液。
弩箭?
不,不是普通的弩箭。這精巧的結構、這強大的穿透力……是某種結合了矮人工藝靈感與人類ingenuity的造物。他殘留的知識如此判斷。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疼痛。
不再是手指上那微不足道的刺痛。一股灼熱、撕裂、伴隨著生命力急速流失的劇痛,從胸口炸開,瞬間席卷全身。溫熱的血液不再是滲出,而是噴湧。
他踉蹌了一步,難以置信地抬手,試圖握住那截矛杆。手上傳來的觸感冰冷而堅實,它確實刺穿了他賴以自豪的、神明賜福的軀殼,精準地釘入了那顆被認為永不衰竭的心臟。
“怎麼……可能……”
他抬起頭,充血的雙目望向箭矢飛來的方向。林間的陰影裡,站著一個身影。那甚至不是一個身著華貴鎧甲的將軍,也不是氣息強大的精靈遊俠。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士兵,臉上混雜著泥土、血汙與極度的震驚,手中握著一把造型奇特、正在冒煙的弩狀武器。
士兵自己似乎也不敢相信。他隻是憑著腦中靈光一現的、關於機械結構的模糊記憶,用戰場上撿來的廢棄零件、堅韌的藤蔓和樹膠,在絕望中胡亂拚湊出了這麼一件武器。他原本隻想做最後一次騷擾射擊,為自己的撤離爭取幾秒時間。
他甚至沒指望能射中。
然而,時代已經變了。那曾恒壓一世、讓整個大陸戰栗的無敵賜福,在漫長的消耗與紀元更迭的無聲侵蝕下,早已不再是堅不可摧的絕對法則。它出現了連其宿主都未曾察覺的、細微的裂痕。
而曆史,往往就是被這樣一道細微的裂痕,與一枚巧合到極致的弩箭,所徹底改變。
獸人王龐大的身軀搖晃著,轟然跪倒。他想怒吼,想掙紮著衝向那個殺死他的螻蟻,但力量正隨著生命的流逝而飛速抽離。視線開始模糊,耳邊似乎響起了主神遙遠而模糊的歎息,還是嘲弄?他已分不清。
一代霸主,神話時代初期最恐怖的存在,沒有死於宿命的對決,沒有敗於宏大的陰謀,而是在一片無名森林的邊緣,死於一個無名士兵手中一把粗陋的弩箭之下。
這結局荒誕得如同一個惡意的玩笑。
第三部分:輪回的鐘聲
擊殺者,那位普通的士兵,呆立在原地。他體內那股能與亡靈溝通的微弱異能,此刻正發生著奇異的變化。原本清晰、可主動召喚的亡者低語,變得模糊而遙遠,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帷幕。他能感應到的,隻剩下身邊剛剛逝去的、為數不多的靈魂碎片。
這不是衰弱。這是一種……轉換。
空氣中彌漫的無形壓力正在散去,某種籠罩在世界之上的、堅固而陳舊的法則,似乎隨著獸人王的倒地,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一個時代,一個以絕對力量和個人無敵為標誌的野蠻紀元,正在落幕。
新的、未知的規則,正在舊時代的屍骸上悄然孕育。
開闊村的小屋裡,故事講到了尾聲。
乘風放下手中的粗陶杯,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久遠時光前那荒誕而震撼的一幕。
“這就是一切的起源之一,”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歲月沉澱下的重量,“一個舉世無雙、鎮壓時代的強者,最終卻落得如此……近乎可笑的結局。機關算儘,力量滔天,有時也抵不過一次偶然的疏忽,一枚恰到好處的箭矢。”
他看向床上聽得入神的少年新。
“輝煌與崩塌,崛起與湮滅,可能隻在一瞬間。這就是世界的真實,充滿了不可預料的戲劇性。那曾讓整個聯軍絕望的獸人王,最終死於一名並非精心培養的勇士、甚至不是經驗老道的將軍之手,僅僅是一個靈光一現的普通士兵。”
“我告訴你這些,”乘風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寧靜的田野,“並非要給你什麼明確的訓誡或指引。我隻是把一個‘故事’交給你。時代已經不同了,新的齒輪開始轉動。你是自由的,你的道路需要你自己去走。走出去,可能會發現更廣闊的天地,也可能會被風浪擊碎。但如果你永遠困在這裡,那麼任何可能性都不會發生。”
“行動,才有結果。哪怕那結果,如同弑殺神祇化身的弩箭一般,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他養育了十四年、如今眼中燃燒著與年齡不符的複雜火焰的少年。
“路在你腳下,新。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