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第五特區與驃國中央政府的《關於孟東地區戰後重建與產業升級示範園區的投資合作框架協議》正式簽署儀式，並未選擇在繁華喧囂的仰光，也未放在莊嚴肅穆的新首都內比都，而是定在了孟東水電站行政大樓那間能夠俯瞰江景與部分園區舊址的會議室。
這個地點的選擇，本身就充滿了微妙的信號。
對於驃國中央政府而言，在項目所在地簽署，強調了“務實”與“在地性”，弱化了可能引發的“賤賣核心資產”的政治爭議。對於第五特區，這裡則是未來“鳳棲”版圖的起點，在此落筆，意義非凡。
簽字當天，天空難得放晴。雨季尾巴的陽光依然熾烈，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會議室照得通透明亮。伊洛瓦底江支流在下方奔騰而過，江風帶著水汽和草木的清新湧入，稍稍衝淡了室內過於正式的凝重。
長條會議桌一側，坐著以驃國財政部副部長吳梭溫、國防部代表敏登上校為首的中央代表團，人人西裝革履，表情矜持而嚴謹。另一側，則是第五特區聯合基金會主席王猛、特區經濟發展局局長及數名高級顧問，楊龍作為特區安全事務最高負責人，亦一身筆挺的深色軍便服出席，肩章閃耀，坐在王猛身側，神情肅穆。
關翡沒有現身。這種場合，他的缺席比出席更具深意——既表明特區對此事的重視已至最高層，又避免了過於刺激某些敏感神經，將具體的、技術性的談判空間留給了王猛和楊龍。
協議文本早已經過雙方律師團隊數十輪的磋商打磨，厚達數百頁，涵蓋了土地權屬、轉讓價款、基礎設施建設標準、稅收優惠年限、勞工政策、環境保護要求、安全管轄權限劃分等方方麵麵。核心條款早已達成共識，此刻的簽字儀式，更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向內外各方展示“團結合作、共謀發展”的政治秀。
“……本著平等互利、共同發展的原則，為促進孟東地區戰後經濟複蘇、社會轉型與產業升級……”財政部副部長吳梭溫用平緩的緬語宣讀著前言，聲音透過同聲傳譯設備，在與會者耳中響起。
攝像機鏡頭無聲地記錄著。來自驃國國家電視台和幾家獲準進入的官方媒體記者，謹慎地調整著角度。沒有國際媒體，這是雙方默契下的安排。此事，至少在初期，需要低調而紮實地推進。
王猛代表聯合基金會簽字時，手很穩，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既有商人的熱忱，又不失對中央政府的尊重。交換文本時，他與吳梭溫副部長握手，閃光燈亮成一片。
楊龍則與敏登上校互相敬禮。兩位軍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時間比禮節性的稍長了一兩秒。敏登上校低聲道：“楊司令，清剿行動的報告我已經看過了，乾淨利落。接下來園區的初步安保，還要辛苦獨立軍的兄弟們暫時維持一段時間。”
“分內之事，上校放心。我們會確保過渡期平穩有序，絕不給中央添麻煩。”楊龍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
儀式在友好的氣氛中結束。午宴設在水電站的職工食堂特意布置出的包廂，菜肴豐盛，酒是本地特產米酒，度數不高。席間觥籌交錯，雙方官員言笑晏晏，談論著孟東未來的藍圖，仿佛之前關於電詐園區的血腥記憶和各方勢力的暗中角力，都已隨著協議的墨跡乾涸而煙消雲散。
隻有當事人心裡清楚，這薄薄的幾頁紙以及背後數百頁的附件，承載著多麼沉重的利益交換和風險共擔。它既是特區跳出邊境、深入驃國腹地的通行證，也是中央政府甩掉包袱、引入活水、並試圖將特區更深綁定在驃國戰車上的韁繩。
儀式結束後的第三天，一份加蓋了驃國投資委員會、財政部、國防部、內政部等多枚鮮紅大印的正式項目批準文件，由專人護送，抵達了特區首府，交到了關翡手中。
文件裝在深藍色的硬殼文件夾裡，封麵上燙金的驃文和中文並列。關翡坐在書房裡，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他沒有立刻打開，隻是用手指緩緩撫過那冰涼的封麵，感受著其下所代表的無形重量。
王猛和楊龍坐在對麵，都沒有說話，等待著。
良久，關翡才翻開文件夾。裡麵是驃文原件和中譯本的批準令、規劃許可、土地使用權預登記證明等一係列法律文件。每一份都代表著“鳳棲”計劃在法律和政治層麵，獲得了驃國中央政府的正式背書。從此，特區在孟東的大規模投資、建設、乃至未來可能引入的敏感產業，都有了名正言順的依據。
“手續齊了。”關翡合上文件夾，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波瀾，“從現在起，孟東那塊地，至少在名義上和程序上，算是握在我們手裡了。”
王猛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帶著興奮的神情：“關總，前期勘察和設計團隊已經就位，隨時可以進場做詳細測繪和地基檢測。根據猛哥之前帶人摸的底，那些廠房主體結構比預想的還要結實，加固改造的成本可能會比預算低一到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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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關翡點頭，目光轉向楊龍，“龍哥，中央的批文下來了，我們動作要快，但要穩。那些‘地頭蛇’……該見見了。”
楊龍眼中厲色一閃：“是時候了。地方我已經安排好，就在孟東往北三十公裡，我們清剿行動時設立的前進指揮所，現在改成了臨時會晤點。那裡夠偏僻，也夠安全。”
“名單上的人都通知到了？”關翡問。
“都通知了。”楊龍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一串名字和簡要背景，“大小七股勢力的頭頭腦腦，能說上話的，基本都在這裡。有幾個一開始推三阻四，我讓岩吞帶人‘拜訪’了一下他們的寨子，現在都很‘樂意’來開會。”
關翡接過名單掃了一眼，上麵有些名字旁邊標注著“原電詐園區股東”、“控製兩條走私通道”、“與克欽方麵有勾連”等信息。這些盤踞在孟東及周邊山林、河穀的武裝勢力，成分複雜，有的曾是民地武分支，有的是純粹的土匪惡霸，有的則是過去電詐園區的利益攸關方，靠著抽成、保護費、提供“人力資源”或銷贓渠道過著奢靡日子。園區被搗毀，等於斷了他們一條重要的財路，怨氣和不甘可想而知。不清除他們，或者不把他們納入新的秩序，“鳳棲”就永無寧日。
“恩威並施，分寸你把握。”關翡將名單遞回，“要讓他們看到，跟著新規矩走，比抱著舊飯碗等死，更有前途。但也要讓他們明白，誰要是敢陽奉陰違，或者還想在園區未來的眼皮底下搞小動作……獨立軍的槍，不是擺設。”
“明白。”楊龍收起名單，站起身，“我明天一早就出發。會開完，無論結果如何，第一時間向你彙報。”
孟東以北三十公裡，原獨立軍前進指揮所。
這裡原本是山間一處林場廢棄的倉庫和幾排磚房，被獨立軍占領後稍加修葺，圍起了鐵絲網，建起了了望塔，成了一個頗具威懾力的臨時據點。周圍群山環抱，隻有一條顛簸的土路與外界相連，隱秘而肅殺。
會麵時間定在下午兩點。但從清晨開始，各路人馬便陸續抵達。有的開著破舊的皮卡，車上擠滿了荷槍實彈、眼神彪悍的士兵；有的騎著摩托，隻帶了三五個親信；還有的徒步從山林小路鑽出來，風塵仆仆。無一例外，都被岩吞帶領的獨立軍警衛連嚴格檢查，勒令將大部分隨從和重武器留在營地外圍的指定區域，隻允許頭目帶著一兩名貼身護衛進入核心區的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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