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秋意，在幾場夜雨後變得愈發清寒。未名湖麵籠罩著薄紗般的晨霧，圖書館的燈光在淩晨五點半便次第亮起，映照著銀杏樹下那些裹著厚外套、嗬著白氣匆匆而行的早課學子。在這座古老學府嚴謹而澎湃的節奏中，物理學院那間掛著“本科生創新實踐基地”牌子的實驗室，依舊是最晚熄燈的幾個窗口之一。
王誠並不知道，就在他沉浸於那片暗金色陶瓷薄膜最後的梯度退火實驗時，遠在太平洋彼岸和香港中環的某些頂級寫字樓裡，一些冰冷、高效且不計成本的“掃描儀”，正以他為圓心，無聲地收攏著探查的網絡。
最初的疑點，並非直接指向他。
特斯拉“鍛爐”實驗室的逆向工程受挫後，霍斯特·格魯伯授意下的情報分析小組，調整了策略。既然無法從技術原理上快速突破，那就追溯這技術的“孕育環境”和“關鍵節點”。他們動用了數家頂級商業谘詢公司和網絡安全公司的服務，任務隻有一個，深度挖掘風馳前沿“能量本源”實驗室及其關聯體係的一切公開與非公開信息。
邢教授團隊的學術背景、論文發表軌跡、國際合作記錄、專利家族圖譜……這些常規路徑被反複梳理，結果卻令人沮喪。邢教授團隊固然優秀，但其過往研究方向與“基石α”所展現的那種顛覆性跨越，缺乏足夠平滑的過渡。一定有一個或多個未被發現的“催化因素”或“初始火花”。
分析重點轉向了資金流。通過複雜的金融數據建模和跨境資金流向追蹤，部分手段遊走在灰色地帶，團隊篩選出風馳前沿及其關聯實體過去三年內所有大額、異常或流向特殊的資金支付。一筆金額並不算特彆巨大、接收方信息經過多層離岸公司遮蔽、但最終穿透後指向中國境內某個個人賬戶的彙款，引起了分析員的注意。
收款人姓名：王誠。國籍：中國。年齡根據有限信息推斷非常年輕。與風馳前沿或關翡的公開關聯：無。
但這筆彙款的時間點，恰好發生在風馳前沿內部一個代號“螢火”的小型預研項目啟動後不久。而“螢火”項目，根據一份泄露的、模糊的內部紀要顯示，最初似乎與“改進微型電源安全性”有關。這隱隱與“基石α”最初那個“玩具電池”的傳說產生了呼應。
“王誠……”格魯伯盯著屏幕上那個簡單的漢字名字和旁邊極其有限的信息欄，手指敲擊著桌麵。200萬美元，對於個人是一筆巨款，但對於風馳前沿這樣的機構，不過是滄海一粟。為什麼要如此曲折地支付給一個看似毫無關係的年輕人？酬勞？顧問費？還是……某種“種子投資”或“知識購買”？
他們開始多線並進。一條線繼續深挖王誠的背景：動用在中國境內的“合作方”資源，嘗試調取戶籍、教育、醫療等非公開信息此舉風險極高且觸犯法律，但他們通過多重代理和虛擬身份進行操作）。另一條線，則從公開的學術數據庫和互聯網痕跡入手：是否有署名“王誠”的、與新型電池材料或界麵科學相關的論文、專利、哪怕隻是論壇討論？是否有任何跡象顯示這個王誠與風馳前沿的邢教授團隊有過交集？
公開渠道幾乎一無所獲。王誠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學術圈和工業界沒有任何公開印記。這本身就不正常，一個能觸動風馳前沿支付200萬美元的“顧問”，怎麼可能毫無學術背景？
直到一條看似無關的線索，被人工智能語義分析係統捕捉到。在梳理關翡個人及特區相關龐雜的公開報道、社交媒體信息時，係統注意到一個反複出現的、關聯度不高但穩定的關鍵詞：“助學”、“遺孤”。進一步分析關聯人物，指向了關翡身邊一個備受嗬護、但信息同樣高度屏蔽的人物，他的義妹，被稱為“小神醫”的刀小芸。
而刀小芸的公開活動軌跡極其有限，主要來自早期少數幾次陪同關翡出席慈善活動或醫療援助的報道，與帝都某頂尖高校的入學信息通過非官方渠道獲取）存在重疊。更深入的挖掘包括分析某些校園內部非公開論壇的模糊提及和照片背景）顯示，刀小芸在校園中並非獨來獨往，她身邊經常出現一個同樣年輕、氣質沉靜、戴著眼鏡的男生。男生的麵部特征在模糊照片中難以精確識彆，但一些碎片信息拚湊起來，物理學院、年齡極小、性格孤僻、天賦異稟……
“找到那個男生的清晰圖像，比對所有可能關聯的身份信息。”格魯伯感到自己正在接近某個核心。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條更隱秘的渠道傳來了信息。某家受雇於華爾街某基金的私家調查機構，通過其在東亞的人脈網絡，從一個邊境省份的教育係統內部人員口中以“學術研究”和“資助項目評估”為名），套取到了一份數年前的、關於“特殊人才早期發掘與資助計劃”的模糊記錄。記錄中提到一個來自關翡家鄉的孤兒，自幼展現驚人數學和物理天賦，由祖母撫養，後得到某“跨境慈善基金會”的長期資助，得以進入省城最好的中學，並在中學階段就完成了大學程度的多門學科學習，最終被頂尖學府破格錄取。記錄中隱去了受助者的具體姓名和當前所在學校，但提到了該慈善基金會的主要出資方，與“第五特區聯合基金會”存在關聯。而聯合基金會，是關翡掌控特區經濟命脈的核心實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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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天才、特區背景資助、頂尖學府、物理專業……這些碎片，與“王誠”這個名字，以及風馳前沿那筆200萬美元的彙款，開始產生令人心悸的關聯。
“調集資源，不惜代價，確認這個物理學院男生的身份，以及他與刀小芸、與王誠這個名字的關係。”馬斯克在聽取格魯伯的緊急彙報後，隻沉默了片刻，便下達了指令。他眼中沒有興奮，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冰冷的審視。如果“基石α”那石破天驚的靈感，真的來自一個如此年輕的、被關翡暗中資助培養的少年……那關翡所構建的這套“人才孵化”體係，其長遠潛力與可控性，可能比那項技術本身更值得警惕，也更……充滿誘惑。
香港，某五星級酒店套房，成為臨時指揮中心。來自特斯拉、數家華爾街基金的分析員、商業情報專家、甚至包括一兩位精通中國文化與社會關係的顧問，聚集於此。他們利用時差，晝夜不停地工作，像拚圖一樣整合著從各個合法與灰色渠道獲取的碎片信息。
一張偷拍於校園食堂、像素不高但足以辨認的照片被傳送過來。照片裡，刀小芸和一個穿著深藍色運動外套、戴著黑框眼鏡的瘦削男生並肩坐著，麵前攤開著書本和草稿紙，男生正用筆在紙上劃著什麼，側臉專注。照片背景裡，隱約可見食堂窗口上“物理學院就餐區”的標識。
通過人臉識彆技術和身形、衣著、行為特征分析，結合之前獲取的碎片信息，目標鎖定程度急劇上升。
“目標人物：高度疑似‘王誠’。活動範圍：xx大學物理學院。經常伴侶：刀小芸關翡義妹）。關聯證據：特區背景資助記錄、風馳前沿異常彙款時間點吻合、無其他合理巨額收入來源解釋……”
報告上的文字冰冷而確鑿。
“查他的學術產出，哪怕是最初級的課程論文、實驗報告、校內競賽作品！任何能體現他思維方式和知識邊界的東西。”格魯伯命令道。他們需要驗證，這個少年是否真的具備孕育“基石α”那種級彆創想的智力土壤。
這項工作更加困難，但也並非無隙可乘。通過技術手段滲透校園內部某些管理相對鬆散的學生項目服務器、或利用黑客手段入侵某些學生常用的學術資源共享平台風險極高，但由專業團隊通過跳板進行），他們獲取到了一些署名或疑似屬於“王誠”的文件碎片：一份關於“過渡金屬氧化物表麵態對鋰離子嵌入動力學影響的模擬研究”的課程大作業提綱；幾頁充滿複雜公式和手繪電路圖的實驗筆記掃描件；甚至還有一份疑似參加某個低年級科技創新競賽的摘要，題目是《基於仿生結構設計的微型電容器界麵改性初探》……
這些資料的專業深度，遠遠超出一個普通本科低年級生的水平，甚至觸及了領域內一些前沿的思考方向。尤其是那份競賽摘要裡提到的“仿生結構”和“界麵改性”，與“基石α”中“碳籠”和“陶瓷界麵層”的設計哲學，存在某種神似的氣質。
震撼，無聲地在套房裡蔓延。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孤兒出身，被關翡發掘並資助，送入中國最頂尖的學府，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進行著足以撼動全球產業格局的基礎材料思考。而風馳前沿那看似偶然的、劃時代的“基石α”突破，其最初的、最關鍵的“靈感火花”，極有可能就來自這個少年某個不經意的“玩具”改造想法。
這不僅僅是發現了一個天才。這仿佛窺見了一個隱藏在正常世界之下的、由關翡親手打造的“奇點孵化器”。這個孵化器不僅僅提供資金和教育，更提供了一種絕對的保護、絕對的專注，以及……將天才那看似荒誕的靈感，迅速轉化為龐大研發資源投入的恐怖執行力。
“埃隆，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格魯伯在越洋加密通話中，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乾澀，“這個王誠，不僅僅是技術源頭那麼簡單。他是關翡長期布局的一顆關鍵棋子，也可能是我們理解特區那種‘非常規創新力’的一把鑰匙。他和關翡的義妹關係密切，這層關係可能非比尋常。我們現在觸及的，可能是一個比技術合作更深層的秘密。”
馬斯克在加州深夜的辦公室裡，聽著格魯伯的彙報，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關翡在“能量本源”實驗室裡，平靜地說出“從玩具電池開始”時的神情。那時他以為那是一種舉重若輕的炫耀，現在想來，那可能是一種更深層的、關於“如何培育顛覆性創新”的隱喻。
一個由強人庇護、隔絕世俗乾擾、允許並鼓勵最瘋狂想象力生長的“溫室”。一個將天才靈感與龐大工業研發體係無縫對接的“轉化器”。這或許才是特區除了土地、政策、執行力之外，最核心的、也最令人不安的競爭力。
“不要驚動他。”馬斯克緩緩說道，聲音低沉，“絕對不要。繼續觀察，收集一切可能的信息，但手段必須乾淨，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我們現在知道了這張底牌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優勢。在未來的談判和合作中，這會是一個……非常有分量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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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重新評估與邢教授團隊技術交流的策略。我們要關注的，可能不僅僅是‘基石α’的現有技術細節，更要觀察他們的研發文化、團隊協作模式、以及……他們是如何對待和吸納像王誠這樣的‘外部靈感’的。關翡搭建的這個體係，才是我們真正需要學習和警惕的東西。”
掛斷電話，馬斯克獨自坐在黑暗裡。胃部的灼燒感再次隱隱傳來。競爭的壓力從未如此具體而微：對手不僅擁有令人豔羨的技術突破，更擁有一種培育這種突破的、近乎“非人”的體係。而自己剛剛簽下協議，即將將特斯拉的部分未來，嵌入這個體係之中。
風險與機遇的天平，在他心中再次劇烈晃動。但這一次，天平的一端，除了那枚銀色的“紐扣”，又多了一個在校園實驗室裡專注凝神的少年身影。
他知道，關於王誠的發現，必須嚴格封鎖在最小的核心圈子裡。這個消息一旦泄露，引發的震動將難以想象。華爾街會瘋狂，學術界會嘩然，而關翡的反應……更是無法預測。
這場博弈，因為一個十七歲少年的存在，陡然進入了更深、也更凶險的水域。而此刻，那個少年對這一切毫無所知，他剛剛完成了一組關鍵的退火實驗，正看著屏幕上呈現出的、近乎完美的阻抗變化曲線，疲憊的臉上露出了純粹而滿足的微笑。窗外，天色將明未明，他小心地保存好數據，收拾好實驗台，想起和囡囡約好要去蘇家看金線蓮，匆匆離開了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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