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呢?”
“我們更粗。”朱瀚推門而入,“粗到他們插不進來。門開寬,攤擺穩,戲唱笑,孩子能回,手上有事,心裡有燈。”
“是。”沈麓點頭,“我這幾天把城門周圍的攤位排一排,讓說書的、賣糖的、賣草鞋的都挨著燈。”
“彆排得像陣。”朱瀚笑,“像街。”
“明白。”
朱瀚披著蓑衣,沿街慢走。泥水濺到靴上,他也懶得擦。
路口的豆花攤今天改賣薑湯,顧掌櫃的兒子在爐前蹲著,端著鐵勺往碗裡淋薑汁,熱氣直撲臉。
“王爺!”孩子一抬頭就喊,聲音裡滿是雀躍。
朱瀚笑,伸手接過那碗,喝一口,辣得直咳:“你這薑多了。”
“娘說多點暖。”孩子認真道。
他順手摸摸孩子的頭,正要走,忽聽對街傳來哭聲。
那是一名老婦,雨傘翻倒在地,懷裡抱著個破籃子。籃裡是幾塊濕透的布和幾根竹簽。
“老太太,怎麼了?”朱瀚問。
老婦哆嗦著,眼淚同雨混在一起:“我兒子被抓了……說他偷官糧,可他是挑柴的,哪來的糧……”路人紛紛停下腳步,低聲議論。
朱瀚接過老婦手裡的布,看了一眼——是染工用的麻布,邊角還留著記號。他眉心微蹙。
“在哪抓的?”
“西渡口。”老婦哭,“說他跟一夥人藏米袋——可那米袋是他背回家做墊腳的啊。”
朱瀚抬頭,目光一沉。
“趙德勝。”
“在!”
“去西渡口,看守糧的是什麼人。帶上沈麓。”
趙德勝一拱手:“得令。”轉身帶人消失在雨裡。
朱標收了傘,立在旁邊,神情沉靜:“叔父,這事……像不像又有人借勢?”
“像。”朱瀚低聲,“民案若假,才真害人。”
他轉向老婦,語氣溫和:“你先回家。若你兒子真無罪,我會還他清白。”
老婦撲通跪地:“謝王爺!謝王爺——”
趙德勝走上前:“誰讓你們扣人?”
差頭冷冷一笑:“奉命行事。有人告發這幾人偷米。”
“告發?”沈麓眯眼,“誰告的?”差頭從懷裡掏出一紙告條,上頭蓋著印章。
“倉印?”趙德勝伸手一撕,紙被他抹開一角,露出墨跡——那印的線條比真章略細,邊角模糊。
沈麓冷笑:“偽印。”差頭神色一滯,正要辯,趙德勝已伸手一扣他的肩:“這章哪兒來的?”
“我、我不過聽令——”
“誰的令?”
差頭嘴硬,閉口不言。沈麓冷聲道:“押去見王爺。”
傍晚,承天府衙燈火亮起。朱瀚站在堂前,雨點順簷滴下,一滴滴砸在青石上,聲聲分明。
被押來的差頭渾身濕透,麵色灰白。趙德勝一腳踹到堂下。
“說。”朱瀚淡淡,“誰給的印?”
“是……是商號的人。”差頭哆嗦。
“哪家商號?”
“恒泰布莊。”
朱標皺眉:“那家不是給宮裡織貢布的?”
“是。”朱瀚眸光一沉,“看來有人想借百姓之罪,試‘真印’的鋒。”
他轉身,對沈麓低聲道:“查恒泰的賬。先從倉布數目起。”
夜雨拍窗,風聲中傳來兵腳匆匆。沈麓回報:“恒泰近月進貢三次,賬麵皆足。
但工坊中查得一批印染未成的貢布,封口處卻蓋著‘已收’印。”
“又是假印。”朱瀚冷笑。
“王爺,要不要立刻拘人?”趙德勝問。
“不急。”朱瀚道,“先讓他們以為官府信了。明日,我親自去買布。”
次日天晴,街上乾得快,陽光灑在石板上,反著微光。
恒泰布莊門口掛著一麵金字招牌,老板滿臉堆笑:“兩位爺,想要細布還是厚絹?”
朱瀚穿著素衣,麵上無須,像個外鄉客。朱標化名作隨從,背著布袋。
“要上貢的布。”朱瀚淡聲。
老板一聽“上貢”,立刻笑得更殷勤:“客官好眼力!這批貢布剛出廠,印章齊全。”
他讓夥計抬出一卷布,展開,雪白如霜。角落蓋著“貢”字印,墨色均勻。
朱瀚伸手摸了摸,指尖一頓——那印墨微澀,不是宮墨。
“貴號印章用何墨?”他問。
老板愣了下,笑答:“當然是官墨。”
“官墨帶桂香,你這墨味酸。”朱瀚抬眼,笑意裡透著寒意,“說,是誰給的印。”
老板臉色驟變,額角汗珠冒出:“是……是庫吏段元。”
“段元?”朱標沉聲,“又是倉司。”
朱瀚手指一彈,布卷上的印邊裂開,露出第二層紙封——那紙上,刻的不是“貢”,而是“影”字。
全場死寂。
“王爺——”沈麓快步進門,“倉司段元不見了!昨夜逃離渡口!”
朱瀚緩緩起身,目光如刀:“他往哪逃?”
“北郊。”
“那就追。”
天色又變。北郊一帶地勢低窪,水霧彌漫。段元翻過堤,腳滑跌進泥裡,回頭看,追兵的火光像一串火蛇。
他喘著氣,摸出腰間的銅牌,丟進河。銅牌旋即被水沒。就在這時,一道影子從樹後閃出,長刀橫斬。
他驚叫著後退,卻已被趙德勝一腳踢倒。
“跑啊。”趙德勝提起他,“跑得真快。”
“我……我奉命!”段元咬牙。
朱瀚走上前,神情冷峻:“誰的命?”
“影司!”
四周一片風聲。朱標眉頭一緊:“影司?還沒完?”
段元顫聲:“他們說……要試王爺真偽,讓百姓自己亂。”
“讓百姓亂?”朱瀚忽笑,笑聲極輕,“他們不懂民心。”
他一抬手:“把他押回城,明日在市口。”
翌日,承天全城沸騰。百姓自發聚在市口,傳說王爺要“當眾辨印”。晨光破霧,朱瀚立於台上,段元被押至下。
台下人頭攢動,孩子爬上父親肩膀,老婦撐著杖。
“各位,”朱瀚聲音平穩,卻傳得極遠,“有人偽造官印,誣民為盜。若不辨真偽,今日在場每一人,明日都可能被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