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冕旒下的眉頭,也擰成了一個川字。這氣味……確實談不上“清供”。然而,就在這片驚愕、厭惡與肅殺的氣氛中,當那幾片薄如蟬翼、紋理細膩如雪的仙獸肉被杜康顫抖著投入翻滾的小紅鍋,瞬間蜷曲變色,裹上晶亮誘人的紅油時,玉帝那威嚴深沉的眼底,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顆石子——那是純粹的好奇,對未知滋味的本能探尋,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被那濃烈香氣勾起的、被仙規壓抑了億萬年的口腹之欲。
他抬了抬手,不是製止,而是讓那些欲撲上前的天將和仙官們定在原地。他的目光,第一次從杜康身上移開,專注地落在那口兀自咕嘟作響、散發著致命誘惑的小砂鍋上。那翻滾的紅湯,那蜷縮的肉片,那彌漫的、挑戰著一切清規戒律的濃烈辛香,構成了一幅無比詭異卻又充滿魔力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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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來。”玉帝的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杜康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強忍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渺茫的希望,小心翼翼地用一雙乾淨的白玉長筷,夾起一片在紅湯中翻滾了幾息、已熟得恰到好處的仙獸肉。那肉片薄得近乎透明,邊緣微微卷曲,吸飽了紅亮的湯汁,顫巍巍地掛在筷尖,一滴滾燙的紅油沿著肉片滑落,滴在琉璃地麵上,“滋”地一聲輕響,騰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白氣。
他低著頭,雙手捧著玉筷,一步步走向那高不可攀的九重雲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整個淩霄寶殿死寂無聲,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雙筷子和那片小小的肉片上,空氣凝固得如同實質。
終於,他停在雲台之下,高高舉起雙手。玉帝俯視著那近在咫尺的“異端”,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動。他緩緩地,伸出了兩根覆蓋著明黃袍袖的手指,接過了那雙承載著杜康全部身家性命的玉筷。
殿內落針可聞,隻剩下那口小砂鍋還在不識趣地咕嘟咕嘟,噴吐著熱辣的氣息。玉帝的目光在那片裹滿紅油、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肉片上停留了足足三息。那濃烈的、帶著侵略性的辛香,此刻近在咫尺,更是蠻橫地衝擊著他的感官。他眼底最後一絲猶豫被一種冰冷的、帶著審判意味的決絕所取代。
帶著一種近乎輕蔑的冷笑,玉帝手腕微動,將那片紅亮的肉片送向唇邊。
就在肉片入口的瞬間——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玉帝那萬年不變的、如同玉雕石刻般威嚴的麵容上,驟然掀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先是眉頭猛地一擰,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隨即,那雙深邃如淵的帝眸驟然瞪大,瞳孔急劇收縮,流露出一種純粹的、無法置信的驚駭!仿佛吞下的不是一片肉,而是一塊剛從八卦爐裡夾出來的、燒得通紅的火炭!一股無法言喻的、爆炸性的灼熱感混合著強烈的麻痹感,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瞬間在他口中炸開,沿著神經一路蠻橫地燒灼下去!
“唔!”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悶哼,不受控製地從他喉間溢出。
緊接著,所有仙官都看到了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偉大的、至高無上的昊天金闕玉皇大帝,那張統禦三界、永遠莊嚴肅穆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漲紅!如同西天最熾烈的晚霞瞬間潑灑在了白玉之上!細密的汗珠,幾乎是瞬間就從他的額頭、鬢角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彙聚成細小的溪流,沿著那剛毅的輪廓滑落。
更讓人驚駭欲絕的是,玉帝那雙閱儘宇宙滄桑、洞悉萬物生滅的眼眸裡,竟然迅速彌漫開一層濃重的水汽!那不是帝王的威儀,而是生理被極致刺激後無法抑製的淚水!那淚水在他眼眶中迅速積聚、打轉,最終不堪重負,沿著同樣泛紅的眼角,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明黃的龍袍前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整個淩霄寶殿,陷入了徹底的、死一樣的寂靜。所有仙官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表情凝固在極致的錯愕與茫然之中,仿佛集體石化。值日功曹的拂塵掉在了地上,太白金星的白胡子無意識地揪下了一小撮,嫦娥仙子掩著口鼻的手早已放下,檀口微張,精致的臉上寫滿了驚駭。連那些手持金戈、殺氣騰騰的天將,此刻也僵在原地,手中的兵器微微下垂,完全忘了職責所在。空氣仿佛被抽乾了,隻剩下那口小砂鍋還在執拗地、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以及玉帝那壓抑的、帶著痛苦抽氣聲的呼吸。
杜康的心沉到了萬丈冰窟之底,渾身冰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完了,徹底完了。形神俱滅,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眾仙都以為玉帝即將爆發雷霆之怒,將食神碾為齏粉的千鈞一發之際——
玉帝那隻握著玉筷的手,那隻剛剛承受了極致“酷刑”的手,非但沒有將筷子扔掉,反而……動了!
在眾仙呆滯的目光注視下,那隻骨節分明、象征著無上權柄的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異常堅定地,再次伸向了那口依舊在沸騰翻滾、如同地獄岩漿般的小紅鍋!目標精準無比——正是旁邊碟子裡那片布滿細密凸起、形如蜂窩的、毛茸茸的……水晶毛肚!
他的動作甚至帶上了一點……急不可耐?
玉帝的嘴唇被辣得通紅,微微腫脹,額角的汗珠還在不斷滾落,眼角的淚痕也未曾乾透,那模樣著實狼狽不堪,哪裡還有半分統禦三界的威儀?可他此刻的眼神,卻亮得驚人!那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光芒,混合著痛苦、驚異、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後的茫然,以及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對那奇異味道的……渴求!
“嘶——呼……”
他猛地將那片毛肚浸入滾沸的紅湯,看著它在湯中迅速卷曲、變色,然後飛快地夾起。這一次,他甚至沒有吹一下,也顧不得什麼帝王儀態,直接塞入了口中!
更劇烈的刺激感再次爆發!玉帝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像是在吞咽燒紅的烙鐵,額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更多的汗水洶湧而出,眼淚也再次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順著通紅的眼角蜿蜒而下。他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整個身體都因為這極致的感官衝擊而微微顫抖。
然而,就在這痛苦的表象之下,他的另一隻手,卻更快地、近乎本能地再次伸向了裝毛肚的碟子!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急切。
“此物……”玉帝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被辣得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灼熱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奇異的、意猶未儘的回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口腔裡那燎原般的火焰,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口翻滾的紅鍋,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震怒,有痛苦,有驚駭,更有一種無法掙脫的、被深深俘獲的沉迷。在眾仙驚駭欲絕、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注視下,這位三界至尊,至高無上的玉皇大帝,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渴望的腔調,嘶啞地、急切地低吼出聲:
“有毒!……再,再給朕涮片毛肚!要那片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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