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瑟走出蘇格蘭場的那扇黑漆木門時,倫敦的天空正壓著一層沉甸甸的濃霧。
他在台階上站了一瞬,剛剛劉易斯的那番話還在他的耳朵裡回響著。
亞瑟很清楚,維多利亞聽不到這些話。
但他聽到了。
而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得做點什麼。
他扣上手套,跨上等候的馬車。
馬車沿著河岸駛向白金漢宮。
隨著馬車停穩,亞瑟整理了一下領結,從車廂上走下。
雖然衛兵與侍從早就熟悉了這位白金漢宮的大紅人,但是他們依然按照接見程序,一步不差地執行。
侍衛軍官在宮門口確認了亞瑟的名帖與召見記錄,然後側身讓開,與亞瑟相互點頭致意後,抬手示意衛兵放行。
前廳裡,一位隸屬宮務大臣辦公室的文書正守在門邊,他身前的辦公桌上攤開著一本厚重的覲見登記簿。
亞瑟看到他,抬手輕碰帽簷算是行禮:“馬克,今天值班的是你?”
“午安,亞瑟爵士。”馬克俯身看了一眼簿冊上的名字,又核對了一遍召見時辰,確認無誤後,這才在頁邊畫了個勾:“女王陛下知曉您要來,她現在正在書房。”
亞瑟點了點頭,沒有停步繼續往裡走。
在白色大理石樓梯下,宮務官站得筆直,像是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
他躬身行禮,然後伸手作出了例行示意。
亞瑟心領神會的摘下手套,放到一旁侍從捧著的托盤裡,隨後從外套內側取出懷表,交給他檢查。
宮務官接過懷表,在確認表蓋與背麵都沒有異樣後,這才合上,雙手捧著還給亞瑟:“請原諒,爵士。宮裡規矩多,我們必須一絲不苟。”
“職責所在,能夠理解。”亞瑟一邊接受著侍從的搜身,一邊開口問道:“陛下在書房?”
“沒錯,這個點兒陛下應該在書房辦公。”
“那就是說,首相也在嘍?”
“首相?”宮務官笑了一下:“今天例外,墨爾本子爵貌似去了帕麥斯頓子爵府上議事,加拿大那邊好像又出了點問題,他們倆得討論一下初步處理意見,下午才會來白金漢宮覲見。”
“加拿大?”亞瑟一聽到這個地名就覺得不妙,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了句:“該不會是達拉莫伯爵撂挑子了吧?”
“有可能。”宮務官尷尬的笑了笑,英國的政壇圈子說小不小,但是說大也大不到哪裡去,他當然知道亞瑟與布魯厄姆勳爵及達拉莫伯爵等人的關係:“不過這倒也不能怪達拉莫伯爵,畢竟他之前就已經寫信警告過首相,如果不采納他的意見,那他就辭職。如今伯爵閣下就算撂挑子,那也隻是兌現承諾。”
語罷,他側身一讓,抬手示意亞瑟可以上樓了。
亞瑟一邊往上走,一邊下意識理了理袖口。
樓梯轉角處,一名年輕侍從已經在那裡等著了,見他上來,侍從立刻上前半步:“亞瑟爵士,黃廳那邊已經知會過了,請隨我來。”
“有勞了。”
穿過掛滿油畫的長廊,厚地毯把腳步聲吞得乾乾淨淨,二人走到黃廳門外,侍從停下步子,輕輕敲了敲門。
值勤的引座侍從探出身來,看見亞瑟,微微鞠躬道:“午安,爵士。陛下還在書房,但她先前交代過,如果您到了,先請您在裡間稍候片刻。”
亞瑟順口問了句:“陛下在忙?”
“正在看加拿大那邊的最新公文,還有您昨天遞交的新《警察法案》意見稿。”侍從壓低聲音:“不過估計快了。”
語罷,他側身讓開,把門完全拉開:“您這邊走。”
白金漢宮的黃色會客廳裡,幾盞樹枝形狀的燭台正點著,金黃色的牆紙在燭火下更顯溫暖。靠近內側門的一張小圓桌上,正擺著一盞銀茶壺和兩對杯碟,很明顯,這是特意準備出來的。
亞瑟剛剛坐下,便看見侍從走到內側那扇較窄的門前,再次抬手敲了兩下:“夫人。”
這一次,門後傳來的是熟悉的女聲。
但不是維多利亞,而是萊岑。
“誰?”
“亞瑟爵士,照陛下吩咐已經到了。”
門閂輕輕一動,萊岑從門後走了出來。
這位漢諾威牧師的女兒依舊穿著那身端莊的深色長裙,胸口彆著象征女官身份的銀紐扣,可她整個人的氣質與兩個月前相比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從維多利亞繼位之後,整個宮廷的空氣都變了。
而其中變化最大的,或許不是女王本人,而是她的這位“影子母親”。
萊岑清瘦的臉龐如今添了幾分光澤,顴骨也不再像從前顯得高聳尖銳。過往那些因為擔憂、失眠和宮內壓力日益加深的皺紋,這會兒看起來也像是被撫平了不少。
而萊岑眉眼間透露出的那股從容,也是隻有在那些掌握權柄、高枕無憂的人身上才會顯現的。
《約翰娜·克拉拉·路易絲·馮·萊岑男爵夫人》德意誌畫家卡爾·弗裡德裡希·克普克繪於1842年
“爵士。”萊岑往前邁步,裙擺在地毯上拖出細碎的摩擦聲,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就像是已經在白金漢宮生活了許多年似的:“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也談不上吧?”亞瑟脫帽行禮,半開玩笑道:“前天不是才在音樂會上見過嗎?”
“見過歸見過。”萊岑笑了笑:“但要真正說上幾句話……恐怕確實有些日子了,爵士。”
雖然亞瑟不清楚這個德意誌女人想要表達些什麼,但他可不敢怠慢萊岑,因為萊岑自從維多利亞繼位後,便在白金漢宮掌管著類似女王非官方私人秘書的職責,她不僅是王室宅邸的首席聯絡人,而且還執掌著白金漢宮的管家鑰匙作為地位的象征。
維多利亞的來往信件、私下會晤的安排、每日行程的裁定,幾乎都要萊岑經手。
換句話說,哪怕得罪墨爾本子爵,都比得罪萊岑要好。
“最近實在太忙了。”亞瑟輕輕揉了一下眉心:“各種事都堆在一起,白金漢宮的音樂會剛結束,白廳那邊的文書就又來了。這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忙的暈頭轉向,有時候早上出門的時候,甚至連帽子都忘記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