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像一個課堂中在老師考教下失分的學生一樣,中村豪虛心向寧衛民低下了頭。
“寧先生,我脾氣暴躁,除了打打殺殺、收收保護費,彆的什麼都不懂。剛才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請原諒。不過我相信師父的眼光,也願意遵從師父的安排。所以還請您不吝賜教,請念在咱們都有華人血統的份兒上,幫幫我們這些粗人。”
沒有人不願意和拎得清的人打交道,寧衛民見師徒二人如此上道,自然也不會故意“拿糖”。
“這是哪裡話。我早說過,趙先生幫過我大忙,我本應做出回報。何況今天你們二位又如此厚待。再說我們還有共通的朋友。無論從情理哪一條出發,我也必然儘心相助。請千萬不要這麼客氣。”
跟著,不等對方再行客套,寧衛民就繼續展開了自己的思路,助師徒二人去打開認知,開拓思路。
“其實二位也不用妄自菲薄,我剛才固然說了雅庫紮的諸多劣勢。但相反的,無論任何人生經曆或者經驗,總也有一些額外的好處。就拿各位來說,如果成立公司,哪怕已經放棄雅庫紮的身份,不再從事灰色產業。但大家的凝聚力仍然存在,上下級關係隸屬分明。令行禁止,團結齊心,也就決定了行事的高效率。說起來有點像軍人。這難道不是各位的與彆人競爭的優勢?還有一點,各位和普通人相比,在社會經驗上肯定會更豐富。行事方式也會更靈活,更懂得變通,更加的務實,更加的有勇氣。這些都不是普通人所具備的能力,我應該沒說錯吧?”
如果說剛才寧衛民的分析,是嚴重打擊了師徒倆的信心的話。
那麼這一番話,無疑又讓趙春樹和中村豪重新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
他們的心臟因此重新變得滾燙,眼中迸發出灼熱的光芒。
沒錯,他們並非一無是處,寧衛民提出的,正是他們和普通人的重要區彆。
他們這行的人,可能有很多混蛋,有很多人渣,大多數都有著貪財好色,惹事生非,喜歡暴力的壞毛病。
但絕對沒有孬種,也沒有敢不聽大哥話的小弟,日本的社團組織存活的根基就是服從性。
“寧先生,彆的我不敢說。但我的人在忠誠度和服從命令上,絕對沒的說。哪怕就是讓他們去跳樓,切手指,他們也會完全照做。”
中村豪如此打著包票,語氣中卻已難掩那股多年養成的江湖豪情。
但他也是真的想不出這對正行有什麼作用,他向前微探身子,又忍不住姿態恭敬地發問,“寧先生,可我們這些人憑著這些又能做些什麼呢?無論開餐廳,還是開商店,或者旅館、澡堂什麼的,好像都用不到這些本事吧?”
中村豪不會拐彎的線性思維直接把寧衛民逗笑了。
明明他剛才還說過,雅庫紮直接開店的弊病,而中村豪就像沒聽到過似的。
這隻能說明中村豪過於缺少城府,要想成為趙春樹的接班人,在能力上還有點差距。
不過當迎上趙春樹同樣疑惑的眼神,寧衛民就不好過於輕佻了。
他先收斂了一下情緒,然後肅然起來,非常認真的說。“從事正行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中村桑剛才所說的這一類營生。因為想乾什麼和能乾什麼是兩回事,得根據具體條件判斷。而普通的行業競爭太激烈了,如果不是那種可以充分發揮出你們的優勢,又能賺到較高利潤的生意,那你們所做的一切可能就沒有意義。反而會加重你們未來的生存困境。其實生存法則大家都清楚,就是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忍是一條線,能是一條線,兩者的間距不但是生存機會,更是利潤空間。所以我們一定要找到你們最能忍,也最能發揮出能力優勢的行業。”
一直沒吭聲的趙春樹也開口了,說,“道理是沒錯,可真的有這樣的行業嘛?說實話,我也覺得我們這些人的本事除了用在放貸、看場子和收保護費上,其他方麵根本派不上用場。何況要真有這樣的好事,按理說也早就該被雅庫紮盯上了。”
而寧衛民依然淡定,麵對疑問,顯示出了胸有成竹的成算。
“萬事無絕對嘛。我們最大的機會就在社會的變化導致的上。現在最大的變化是什麼呀,是日本經濟崩了,錢不好賺了,而且大量的日本人老了。我能看到的,是未來隨著經濟進一步下行,生存壓力增加。社會自殺率的上升,是日本整體進入老齡社會,開始迎來批量的死亡潮。所以我給出的建議,或許在你們聽來比較特彆——那就是你們應該去從事殯葬業。這是社會未來注定增長最快的新需求。”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掃過師徒二人驟變的臉色,語氣平穩地補充道,“彆忙著抵觸,這行的特殊性恰恰能和你們的優勢完美契合,旁人避之不及的忌諱,對要重新起步的你們來說,反而是沒人搶的紅利。”
殯葬業!
賺死人的錢!
這個果然夠特彆。
尤其是寧衛民把這件事定義為商業需求,聽得那麼輕鬆,那麼冷淡。
趙春樹和中村豪聽聞,都不由一起露出了匪夷所思,還有點毛骨悚然的神情。
一個說,“可……可這一行,我們完全沒乾過啊……”
另一個則說,“而且是不是有點不吉利啊……”
對他們的顧慮和忌諱,寧衛民完全可以預料到,他並無氣餒,而是繼續為二人深入分析。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嘛。乾什麼得根據自身條件出發,不能盲目迎來,和彆人的優勢硬碰,得揚長棄短,拾遺補缺,學會夾縫裡麵求生存,悶聲發大財。我知道這一行,大家都比較忌諱,感覺覺得晦氣。可另一方麵,也要看到,生老病死是人的剛需。也正因為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去做,這一行才會成為利潤極其豐厚的行業。”
“據我所知,日本殯葬業整體利潤率能達到百分之五十,遠超普通服務行業。像祭壇這類核心服務相關項目,價格差異能達數十萬日元以上,成為高利潤的重要來源之一。一場葬禮單價平均達近百萬日元,利潤不比辦婚禮差多少啊。墓地的價格一平米可比給活人住的房子單價貴多了。而且哪怕如今房地產崩盤,也依舊堅挺。據說就連從公寓樓往下抬死人的工作也收入頗豐。”
“說白了,這個行業整體都是肥得流油的生意,未來更會因為需求持續保持增長態勢,利潤越來越大的,越來越高。這難道不值得你們來做嗎?過去這一行之所以沒被雅庫紮注意到,我想可能一是因為雅庫紮是個高危職業,日本社會又太迷信。大家原本就忌諱死亡,才會對此避之不及。另外也是因為這個行業規模不大,賺錢又太低調的原因吧。但現在對你們來說,我卻認為是最好的選擇。反正以後你們也不會打生打死了,難道還在意這點忌諱?何況賺錢嘛,不丟人啊。忍人所不忍,這是第一條,這就看你們自己怎麼想了……”
寧衛民這一番話,可謂是全盤刷新了師徒倆對殯葬行業的認知。
趙春樹點點頭說,“聽你這麼一講,是有點道兒了。隻是……這一行真有那麼好乾嘛?真要上手,我是一點頭緒沒有啊。”
中村豪也似乎生出了不少希冀,“如果利潤真的有這麼高的話,那確實值得一乾啊。可是開辦一個墓園和殯儀館也沒那麼容易吧?聽說需要不少錢啊。我們隻有這麼點錢的話……”
“如果你們真的認可這條路的話。能過忍人所不忍這一關。那麼接下來不要擔心,具體怎麼乾我也幫你們想好了。我再給你們說說,應該怎樣能人所不能。”
寧衛民說到這裡,開始涉及具體操作,因為是他最感興趣的部分,而且還很有可能惠及自身。
他也終於有點神采飛揚,指點江山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