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睿揉了揉眼睛,把本就有些蓬亂的頭發抓得更散,幾縷發絲黏在微微出油的額角。
她故意將蝙蝠衫的衣擺塞進褲腰裡一半,剩下的皺巴巴地掛在身上。
這兩天她刻意沒洗臉,皮膚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光,眼角還留著一點睡眠的分泌物——這都是計劃好的細節,一個邋遢、困倦、隻顧著倒騰小買賣的年輕女販子形象。
她趿拉著一雙旅遊鞋,慢吞吞地挪到過道裡,先是倚著門框打了個誇張的哈欠,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又無精打采地撓了撓後頸。
車廂裡飄散著方便麵、煙草和人體混合的氣味。她眯著眼,像是還沒完全醒透,晃晃悠悠地朝著隔壁車廂的方向走。
路過盥洗室時,她故意停了一下,對著模糊的鏡子照了照,咧了咧嘴,露出一個疲憊又有點傻氣的笑容。
鏡中人確實是一副長途奔波、無心收拾的模樣,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彼得羅夫的包廂就在隔壁軟臥車廂。這裡過道安靜一些,地毯也更厚實。車廂過道的小椅子上有幾個人正無聊的看著外麵的風景。
她晃晃手裡的表,用帶著點南方口音的、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對著那一扇半敞的門嘟囔了一聲:“有要手表的嗎?便宜了……”聲音含混,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het、het”,包廂裡也是老毛子,一對夫婦領著兩個孩子,連連擺手拒絕了張曉睿。
張曉睿腳步卻沒停,依然是一副漫不經心、邊走邊招攬生意的樣子,隻是那雙半眯著的眼睛,在散亂發絲的遮掩下,目光飛快地掃過前麵。
張曉睿晃晃悠悠地往前挪步,腳上那雙鬆垮的旅遊鞋在厚地毯上幾乎發不出聲音。快到彼得羅夫包廂門口時,她看見門外那張靠過道的小折板上坐著兩個人,正是剛才一起上車的蒙古國人。
那兩人都略顯清瘦,穿著藏青色的西服,肩線耷拉,袖口長了一小截,褲腿也堆在腳踝上,一看就是匆忙置辦並不合身的衣服。
他們挨得很近,正用蒙古話低聲交談著什麼,語速很快,手指偶爾在膝頭比劃一下——顯然是剛才上車的官員的隨從,大概是秘書或翻譯之類的文職人員,絕非受過訓練的警衛。
因為他們聽見張曉睿趿拉的腳步聲靠近,隻是隨意抬了抬眼,臉上沒有任何警惕或審視的神色,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說話,完全沒把她這個邋遢的女販子放在心上。
張曉睿目光半垂,像是被地毯接縫絆了一下,整個人突然朝前一歪。
“唉喲——!”
她叫得不高,但足夠突然,帶著吃痛的抽氣聲。身上的表嘩啦一聲掉出來,幾塊電子表散落在腳邊。她身子一斜,眼看著就要栽倒。
那兩名隨員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攙扶。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穩住了。
“小心”其中一個用蹩腳的華國話說道。
“好痛啊”。
張曉睿借著他們的力道,軟軟地往旁邊那張空椅子上一坐,眉頭緊緊擰著,一手捂住腳踝,嘶嘶地吸著涼氣,臉上那層油光都疼得發亮了。
“這地毯……絆死我了……”
兩個隨員鬆了手,見她坐穩,也沒再多事,隻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沒事……歇一下就好……”
張曉睿呲牙咧嘴地揉著腳踝,彎下腰,慢吞吞地去撿地上散落的手表,散亂的頭發完全遮住了她的臉。
“怎麼回事?”包廂門打開,蒙古國的一個官員探出頭問道。
“?;。!¥”,一個隨從嘰裡呱啦說了幾句蒙古話,顯然是解釋著剛才的動靜,而張曉睿一邊揉著腳稞,一邊用眼睛從披散的頭發裡往包廂裡看了一眼。
包廂裡有四個人,彼得羅夫和伊萬,另外兩個就是蒙古國的官員。
門被拉上時發出一聲輕響,但並沒有完全關嚴,還留下一道約莫兩指寬的縫隙。
蒙古官員低沉的說話聲和彼得羅夫略顯疲憊的俄語腔調混雜著飄了出來,偶爾還能聽見伊萬的插言。
張曉睿揉著腳,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門縫裡漏出的隻言片語。那蒙古官員說的也是俄語,他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焦躁,語速很快,夾雜著一些像是質問的短促音節。
彼得羅夫的回應則顯得平緩許多,甚至有些拖遝,她聽到了幾個關鍵的詞:“穀物”、“燃料”、“設備”、“無法履行”……還有一個反複出現的“困難”的俄語詞。
大約過了幾分鐘,張曉睿拍了拍褲子,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腳踝似乎還不太敢用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她對那兩個隨員說了聲“謝謝”,便轉身往回走。
張曉睿回到了自己的包廂,強哥和阿輝還沒回來。劉東正靠在下鋪,手裡拿著一份皺巴巴的報紙,眼神卻顯然沒在字麵上。
見她進來,劉東立刻起身,反手輕輕關上了包廂門,扣上了內側的插銷。
“怎麼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老毛子那邊單方麵撕毀了對蒙的援助協議,包廂裡那兩個蒙古人是專門上車來和貿易部的人緊急協商的,我借著摔倒,在門口聽了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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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東眉頭微蹙,示意她繼續。
“彼得羅夫的解釋很直接,說是國內物資極度短缺,已經完全沒有能力負擔對外援助。具體涉及穀物、燃料,好像還有工業設備。
蒙古那邊很急,但老毛子的口風很緊,翻來覆去就是困難、無法履行”。
她走到窗邊,看了眼外麵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補充道:“我不能久留,就聽到這些。他們應該是在敲定後續的溝通流程,但核心信息就一個:援助斷了,因為自家鍋裡也沒米了。”
劉東沉默了片刻,把手裡的報紙扔在一邊。“這算不上什麼機密,援助項目的變動,遲早會公開。但在這個時間點,以這種方式在火車上緊急協商……這進一步證實了我們之前的判斷——那邊的局勢,比外界看到的,甚至比我們預估的,還要緊張。”
張曉睿點了點頭,“彼得羅夫的級彆不高,由他親自出麵做這種‘惡人’,說明這決定來自高層,且沒有回旋餘地。蒙古人雖然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劉東正要開口說話,包廂門突然被“哐當”一下拉開,一陣混合著站台喧囂和煙味的空氣湧了進來。
強哥和阿輝前笑嗬嗬地擠了進來,兩人的臉龐都泛著紅光,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剛忙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