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城的城牆上,新添的箭樓還泛著木材的清香,後續七萬啟軍抵達的那日,李助親自帶著工匠們在城垛間加裝了三層拒馬,又將紅衣大炮的炮位往前挪了二十步,炮口正對著南疆人可能衝鋒的開闊地。城樓下的士兵們忙著搬運糧草,遠處偶爾傳來毒人的嘶吼聲,卻都被城牆上的燧發槍聲壓了下去——如今的巢湖城,像一塊被燒紅的鐵,硬得讓南疆人啃不動。
第三日清晨,李星群揣著油紙包的二斤醬牛肉,繞開巡邏的士兵,往武二住的小院走去。院門口的老槐樹剛抽新芽,石桌上擺著個粗瓷酒壇,武二正斜倚在竹椅上,手裡捏著個豁口的酒碗,陽光灑在他鬢角的白發上,倒比在城樓上廝殺時多了幾分鬆弛。
“二哥,這大白天就喝上了?”李星群笑著把牛肉往石桌上一放,油紙裂開個小口,醬香味瞬間飄了出來。武二抬眼瞅了瞅他,又低頭抿了口酒,含糊道:“城穩了,還不許老子鬆口氣?”
李星群挨著他坐下,見石桌上隻有酒沒有菜,便把牛肉拆開,露出油亮的肉塊:“知道你好這口,從炊事營那邊順的,剛鹵好的,熱乎著呢。”他伸手想去拿酒壇,卻被武二一把按住手腕。
“你小子逞什麼能?”武二皺眉,把他的手推開,“上次見你喝半杯就臉紅,現在怎麼還敢碰這烈酒?”
李星群嘿嘿笑了笑,從懷裡摸出個陶杯,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放心,不跟你搶酒。就是覺得你身體剛緩過來,少喝點烈的,傷身子。”他指了指四周,“院裡就咱們倆,沒外人,我才敢跟你說這話。”
武二聞言,仰頭又灌了口酒,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他卻毫不在意地抹了把:“你不懂,這酒越烈,我越覺得渾身舒坦——前些天守城牆,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喝兩口酒,倒能扛住。”他把酒碗往石桌上一墩,“你現在是監軍,當著那麼多兵的麵可不能喝酒,傳出去像什麼樣子?規矩不能破。”
李星群捧著陶杯,看著他鬢邊的白發比上次見麵時又多了些,忽然歎了口氣:“二哥,我總覺得你現在少了些當年的江湖氣,倒比以前謹慎多了。”
“謹慎?老子是怕麻煩!”武二猛地坐直身子,聲音也提了幾分,“當年在江湖上,老子喝酒打架沒人管,可現在不一樣——人人都知道你是監軍,要是知道我跟你是拜把子的兄弟,那些想攀關係的、想走後門的,不得把我這小院踏平?老子最煩那套虛頭巴腦的!”他頓了頓,又放緩語氣,“再說了,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我是副將,就得守規矩,不然底下的兵怎麼服?”
李星群聽得笑起來,伸手掰了塊牛肉遞過去:“還是二哥你實在。說起來,當年在清風寨,要不是你替我擋了那刀,我現在……”
“提那破事乾什麼!”武二一口把牛肉咬進嘴裡,含糊地打斷他,“都是兄弟,你要是再提,老子就把你這牛肉扔了。”他嚼著肉,眼神軟了些,“等把南疆這些雜碎趕跑了,咱們找智清大師,再叫上當年清風寨的幾個老弟兄,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喝上三天三夜,不醉不歸!”
“好!就這麼說定了!”李星群眼睛亮了,手裡的陶杯都晃了晃。
武二忽然放下酒碗,手指敲了敲石桌,語氣沉了些:“對了,那個孫秀——就是你說的毒王,真能信?我瞧他整天躲在屋裡熬藥,神神叨叨的,彆是南疆人派來的細作。”
李星群捏著牛肉的手頓了頓,緩緩道:“二哥你放心,孫秀的部落跟黎武他們是死仇。當年咱們幫他們部落開了鐵礦,又教他們種水稻,他們的日子比其他部落好太多,結果黎武、黎祿幾個聯合起來打他們,把他們的老巢都燒了。孫秀族長帶著族人逃到中原,要是南疆人贏了,他們連立足的地方都沒有。”他又補充道,“而且以後咱們要平定南疆,還得靠孫秀這樣的本地勢力——總不能一直靠咱們啟軍硬打,得有人幫咱們跟南疆的部落打交道。”
武二摸了摸下巴,沒再追問,隻是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你們文化人想得多,老子就管打仗。不過狄樞密使以前跟我說過,‘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你這法子,倒跟他說的對上了。”
“狄大人是前輩,我還得多學。”李星群謙虛道,“其實我也沒把握,南疆的部落太散,酋長說的話比天還大,要教化他們,得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急不來。”
“急不來就慢慢來唄。”武二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當年咱們跟方臘打,不也打了三年?隻要方向對,一步一步走,總能走到頭。”他忽然看向李星群,眼神裡帶著點欣慰,“你小子現在越來越像個統帥了,以前跟在我後麵跑的時候,連刀都拿不穩。”
李星群被說得有些臉紅,撓了撓頭:“還不是靠二哥你和狄大人教的?對了,楊文孝這幾天在城牆上表現不錯,昨天還親手砍了個南疆小酋長,你沒見他那股衝勁,跟當年的你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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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是塊料!”武二眼睛一亮,“上次見他舉槍的姿勢就知道,底子紮實,就是少點曆練。以後多帶他打幾仗,說不定能成個大將。”
兩人就著醬牛肉,一個喝酒一個喝茶,從楊文孝聊到城牆上的士兵,又從南疆的毒人聊到以後回中原的打算。院外的風吹過槐樹葉,沙沙作響,偶爾傳來城牆上士兵的吆喝聲,卻一點也不顯得嘈雜。李星群看著武二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不管外麵的戰場多慘烈,隻要還有這樣的兄弟在身邊,就總有撐下去的底氣。
直到日頭偏西,巡邏的士兵路過院門口,朝裡麵喊了聲“武將軍,李監軍,該去城樓上查崗了”,兩人才收拾起碗筷。武二把酒壇蓋好,揣進懷裡,拍了拍李星群的肩:“走,看看咱們的城,彆讓南疆人趁天黑搞小動作。”
李星群點點頭,跟著他往城牆走去。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前一後,像多年前在清風寨時那樣,從未變過。
巢湖城的俘虜營圍著半人高的夯土圍牆,枯草在牆根下打卷,二十多個南疆俘虜蹲在院內的草堆旁,粗布衣裳上還沾著戰場的泥點。李星群和孫秀剛跨進營門,腳步聲就驚動了眾人——俘虜們齊刷刷抬頭,眼神裡藏著警惕,直到聽見李星群開口,他們臉上才露出吃驚的神色。
“諸位好啊。”李星群說的是流利的南疆話,尾音帶著幾分溫和,與他身上的甲胄格格不入。
俘虜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應聲。有幾個年輕些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草堆,目光卻偷偷往李星群身後的啟軍士兵身上瞟——那些士兵手裡的糧袋鼓鼓囊囊,飄出淡淡的米香。
李星群走到院中央的石墩旁坐下,指尖敲了敲石麵:“按照南疆的習俗來說,現在你們輸了,你們的一切都屬於我,這沒有意見吧?”他頓了頓,掃過眾人緊繃的臉,“那麼現在,我們就站在‘你們是我戰利品’的基礎上開始對話,有意見嗎?”
還是沉默。風吹過木柵欄,發出“吱呀”的輕響,營裡靜得能聽見有人咽口水的聲音。李星群不著急,接著說:“我有一個問題——難道你們看見酋長剝奪你們的財物、搶走你們的女人,就不會有那麼一絲絲生氣嗎?這合理嗎?”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水裡,俘虜們的肩膀明顯動了動。一個穿著獸皮坎肩的漢子突然站起來,他額角有道刀疤,眼神銳利:“那麼大人你們的皇帝搶奪你們的資源、搶走你們的女人,你們難道就沒有那麼一絲絲生氣嗎?”